缇婴认为自己不可自暴自弃。
她看夜杀用漫然的眼神一次次打量她,他的眼神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冷然,缇婴便心中一颤。
是了,疼爱她呵护她原谅她的,只有经历过许多磨难的江雪禾;绝不是一张白纸的夜杀。
她若无法取信夜杀,夜杀是会杀了她的。
于是,在夜杀手扣着桌案、寻思着要开口时,缇婴抢先一步,赶紧说话:“好啦,我实话实话,我和你并不是没关系,我也不是猫妖。
“我是修士,你也是修士。你是我师兄来着。”
她好是委屈:“……我就是帮你疗伤,躲一只厉鬼,不小心进了你识海。谁知道你的识海怎么出了问题,明明之前都没关系的……我一进去,就被吸到了这里。你跟我一样。”
夜杀点头:“原来如此。”
可是缇婴知道他不信。
她好着急,睁大眼睛:“我没骗你!你真的是我师兄,你看着我,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吗?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她凑过来,扑到他面前,让夜杀心中燃起的杀意突兀地凝住。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却依然在她凑过来时,闻到少女的香气。她姣好雪白的面颊离得这样近,夜杀搭在案上的手肘,微微僵硬一瞬。
他觉得自己本应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他此时大脑空白。
反应过来时,夜杀心中生恼,抬臂推开了她。
他力气大极,一下子将她推得摔到了地上:“别离我这么近。”
缇婴第一次被他推倒,摔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仰脸看他,眼中快速的,聚起了水光,粼粼生波。
夜杀眼中藏一抹后悔之色。
他蹲到她面前,支吾一下,还笑一声:“你不是妖怪吗?怎么还能被我一个凡人推倒?”
缇婴暴躁:“我说了我不是妖!而且你是我师兄,我怎么提防你?”
她泪光盈盈,抽抽搭搭,越想越生气:“你还从来没打过我呢。你欺负我!”
夜杀垂目看她。
缇婴低着眼睛擦眼泪。
她哭得半真半假。
确实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想博他好感与同情。
然而,也许不做江雪禾的夜杀,当真是冷酷万分吧。
他垂着眼看了她半天,她哭得都要流不出眼泪了。她抬起雾濛濛的眼睛,看到这少年的神色,倒是很平静,很淡然。
缇婴:“……”
——美少女在你跟前哭成这样,你都无动于衷。
那江雪禾平日对她……缇婴心脏突兀一揪,生出一丝颤意。
师兄对她的疼爱,是违背他的本性的吧。
他必然十分渴望去千山,才会对千山的小师妹,那般呵护。
夜杀蹲在一旁,观察这小妖怪半晌,见她哭着哭着哭不出来了,便知道她的小把戏到了尽头。
难言的,他在她不掉眼泪时,心中微微地松了口气。
夜杀看着她发呆的小脸:“不撒谎了?”
缇婴抬头,语气平静:“我没有撒谎。你是我师兄。”
夜杀:“那就是你认错人了。”
缇婴鼓腮,非常无奈。
夜杀举例子:“你看,你原形是一只猫,怎么会不是猫妖呢?你说你是修士,被困在猫身中,那我既然是你师兄,为什么我连你说的灵脉灵根都没有?这岂不是又证实你在撒谎?”
缇婴:“那是、那是……因为这是幻境!”
夜杀挑眉,道:“若真是幻境,我在此十五年,这就是我的一生。你凭什么要说服我,打破我的一生呢?”
缇婴:“这、这不是真的呀,这怎么可能是你的一生?你真的记忆是完整的吗?每件事你都记得非常清楚?你的记忆中,难道就没有什么空白……”
他的脸寒下。
他倏地抬手,一掌按在了她颈上。
缇婴惊惧,不敢说下去。
她刚刚冲破识海,能够以人身出来与他说话。她此时很虚弱,说服不了他,更怕自己被他无意中杀掉。
半晌,缇婴哭丧着脸:“好吧,我撒谎,我是小骗子。”
她又偷偷抬起一只眼,和他讲条件:“那你能不能试着开灵脉呢?说不定你一开灵脉,你的灵根刷一下就长出来了,识海就出来啦……”
夜杀慢条斯理:“方才在骗我,现在又开始哄我?凡人修行,是你说的那么容易?”
缇婴:“试试嘛。试试又没关系。”
她跃跃欲试:“我来教你开灵脉……”
她竟然有教师兄修行的一日!
哦哦哦,她要哄师兄叫她“师姐”,日后出了幻境,他得尴尬死。
她还从来没做过师姐呢。
她想到师兄的窘迫便兴奋,眼睛流动着琉璃一样璀璨的光……少年的手掌拍下,打得她脑袋往前磕了一下。
缇婴恼:“别碰我头发!”
夜杀觉得她又在胡说八道:“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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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屋中互相试探,灯火一直亮着,门外便有仆从敲门,来催促了。
仆从道:“小公子,你该睡了,老爷与夫人说,你明日还要早起去巡营。”
夜杀应了一声。
夜杀转头看那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表情突然有些尴尬。
这一夜之前,她只是一只小猫。他觉得她好玩,夜夜搂着一只小猫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此时,她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不提她是人是妖,他总不可能搂着一个小姑娘睡吧?
缇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眼神躲了几下,回来看她时,他似下定决心:“你走吧。”
缇婴怔住。
她脱口而出:“我不要。”
夜杀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我收留你几夜,已是仁慈。但你也不能赖着我吧?我原以为你是一只猫,结果你不是……我是不可能留一个小姑娘在身边的,别人怎么想我?”
他脸微微红。
缇婴惊愕地看他。
她从没见过师兄脸红的样子,他这副少年的别扭,何其少见。
她看得兴致盎然,他瞪了她一眼,再次给她下通牒:“好歹养了你两日,我不告发你,你走吧。”
他背过身。
那小姑娘真是没脸没皮,立刻扑过来,抱住他腿,嚷道:“我不要!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哪有同处幻境,师兄妹分开的道理呢?
而且说实话,那日被困在猫身中,被人追赶,四处躲藏,饥肠辘辘,也让缇婴害怕。
她不想吃苦。
幻境别的不说,夜杀哥哥家境很好,不缺她的吃穿用度。
夜杀哥哥会把她养得很好的。
夜杀低头,微恼:“放手!”
她娇娇小小,整个人扑来抱住他腿不松开,少女的柔软无骨贴着他,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立。
他只有十五岁,平日多么威风凛凛,私下也有如此羞恼僵硬的时刻。
缇婴仰着脸:“你别赶我走。我是你养的小猫,你当做不知道我是人,继续养我好了嘛。我也不乱说话惹你不快了,我不想出去饿肚子。”
夜杀眸子微瞠。
他道:“你就是怕饿肚子?”
她连连点头。
他眸色几变,惊疑地打量她,一时间,啼笑皆非,放松了不少。
初初觉得她是小妖怪时,他回想起初遇那日她的身手,他自觉自己一个凡人不是对手。他不可能留一个威胁在身边,城主若是知道,也会疑心他……
但是他低头看她,心却软了下来。
夜杀小声:“只此一夜,下不为例。明日你就走开。”
缇婴只管今夕不管明朝。
明日他赶她走,她再抱大腿求他好了。
缇婴爽快答应:“好的,师……”
一声“师兄”,在他似笑非笑的凝视下,缇婴小声改口:“哥哥。”
少年怔了一怔。
他扭头抱臂:“我不是你哥哥。”
缇婴扮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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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便知道,她总能说服他。
洗漱之后,她快速爬上床,等着他上来。结果他磨磨蹭蹭,徘徊在床榻边许久,看得她又困,又疑惑。
缇婴问:“你不睡觉吗?”
她张臂,是一个要他抱的姿势:“我想睡觉了。”
夜杀:“……”
他登时炸毛,斥她:“不知羞耻!”
缇婴呆住。
她茫然又委屈:“你以前都抱着我睡的啊。”
……她有时候缠他缠得紧,他就会留下,哄她睡着了,才离开。
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师兄都从未这么说过她。
是因为凡间那些繁文缛节么?可是她是修士啊。
缇婴先伤心,再生气,恶狠狠地瞪着夜杀,骂他:“那、那你跟我一样,不知羞耻!不不不,你比我还不知羞!”
夜杀脸滚烫。
他硬生生受了她的骂,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是猫,才抱你一起睡。我现在知道了,当然不会那样了。”
他还转而说教她:“我知道你是猫妖,没有廉耻,但我们人和你不一样。我们修身齐家,都是要做君子的。”
缇婴:“……”
听不懂。
但是她看到夜杀一脸不高兴,好似烦恼地瞪了她好几眼,他从旁边靠墙角的箱中扯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便和衣躺了上去。
躺在地上的夜杀扭过头,与那坐在床榻上的少女对视。
他道:“真没想到,我在自己家,还要睡地上。”
缇婴抱紧床褥,慢慢将自己埋身其中,不乱说话了。
这个幻境真是让她迷惑且惶然,但是闻到师兄身上的气息,有师兄陪在身边,缇婴又没那么害怕了。
……只是师兄变得如此废物,破解幻境的重任,可能真的得靠她了。
沉入睡梦前,缇婴兀自发着愁:她真的看不出,这个幻境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处处不对劲,反而构成了一种和谐的统一。
那创造幻境的人,必然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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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亮,夜杀便醒来。
城主不在,他与其他几位将军一同轮换巡营,自然不能懒怠。
夜杀起来,想到那猫妖,便想提醒她赶紧走——最好在自己回来前,她就离开了。
夜杀站在有一点亮光的屋中,咳嗽一声。
他撇头看帐子,心中生出一些怪异——当床榻只属于他一人时,他可从来没有睡觉扯帐子的习惯。
但是小猫妖,虽然奇奇怪怪的,却是个女孩子啊。
夜杀又硬生生干咳一声。
他自觉自己提醒得差不多了,便向帐子方向走去,扯开帐子。
他调整自己神色,让自己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他的话收住。
此时躺在他床榻褥间的,不是一个小少女,而是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猫。那样柔腻的毛发,小小一团,如一潭月光,睡在温暖的帐中。
夜杀的心,瞬间软作一团。
夜杀声音不禁放低:“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他硬着心肠,一把将这小猫薅起来。小猫尖叫一声,软软的“喵呜”声从被中钻出,她扑腾着跳出褥子,一下子也发现了自己再次成猫身。
缇婴呆住。
她立刻查看自己的识海。
识海再次被冰封住,她努力许久的破开的封印,重新将她的神魂封住。
冰冻三尺。
她的心也瞬间凉了。
夜杀看它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实在觉得它可怜得有些可爱,便咳一声,弯下腰一把将它扯入怀里,重重地揉了一把。
缇婴抗议,却只能“喵喵”。
听到她自己的喵喵声,她备受打击,整只猫瘫倒不动了。
夜杀便抱着它出门,笑嘻嘻哄它:“好啦好啦,看来你法术不厉害,才能维持一晚嘛。
“你别不开心了,我带你去军营转转,带你玩玩怎么样?
“不过话说好,你变成人身后,就得走。我不能留一个人的。”
缇婴不叫了。
她烂泥一样趴在他怀中,由他抱着又摸又哄。
他不小心摸掉了她两根毛,她才立刻炸起,冲着他龇牙叫,还要从他怀里钻出去,不许他抱。
夜杀连忙托紧它。
于是,小夜将军上马时,守在外的侍卫,都看到他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还一个劲儿地低头和那猫笑眯眯地说话。
众人惊悚。
……小夜将军战场杀人如麻。
谁想得到,小夜将军私下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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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带着小猫一起进军营,原本仍是满不在乎的,在营帐中,与其他几位将军碰上,那几位将军眼神怪异,盯着他怀里的猫。
一位将军说:“你何时养了猫?”
夜杀张口就来:“家里一直养着,没让你们看到,怎么了?”
另一将军道:“前些日子,禁军在城中追捕一只猫妖,那猫妖正是一只白猫……它已经消失了很久,我等忧心它在城中作乱,已报告城主。城主在与巫神宫交涉秽鬼潮之事,我等在后,也不能拖后腿……
“夜杀,你说实话,这只猫,是你家的吗?”
夜杀面不改色,仍是笑:“我不是说了,养了很久了?你们不信我?”
他眼中始终带笑,又年纪尚小,与他对面的几位将军,却各个尴尬别目,不敢接他话。
缇婴趴在夜杀怀中,心想:原来做了凡人的师兄,也让人这么害怕啊。
但是奇怪。
她就不怕他。
她从没觉得他哪里吓人……他脾气那么好。
缇婴这样乱想着时,夜杀在它头上揉了一把。接着,缇婴身子一空,他放了手,它被摔到地上。多亏它机敏,赶紧一跳,脚踩到地上,它回头瞪他一眼。
夜杀唇角噙一丝笑:“你出去玩吧,我要和几位将军商议捉猫妖、为城主分忧的事。这种事,你一个小猫,听着也会害怕吧?”
小猫果然抖了一下,扭头就跑。
毡帘在身后落下。
缇婴听到一个将军道:“你这小猫,很有灵气啊。”
她接着听到夜杀慢条斯理的笑:“是啊……”
他语调拖长。
缇婴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她知道他生了杀意。
她却不知道他的杀意,针对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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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不敢再回去那个军营找夜杀了。
她自然也是有事要做。
她不敢在城中乱晃,怕被人抓到。想到自己一开始出现在幻境时的地方,缇婴偷偷摸过去,溜进了那个被荒草围着的村里。
她是觉得那个村子一排墓碑,和现实中的古战场中的墓碑很像。
说不定二者有些联系。
缇婴找到那些墓碑,在墓碑间挪着猫步,东张西望。
当时在古战场,她跟着师兄,一起看过那些墓碑,听师兄讲了十年前柳叶城的秽鬼潮之事。
此时此刻,在此幻境中,缇婴对比两个世界的墓碑,
碑上的名字,隐隐约约和现实中看到的差不多,具体的,缇婴自然也记不住……
小猫从墓碑间走过,走了整整三圈,它才忽然意识到:叶呈的名字不在这个幻境的墓碑上。
叶呈,正是现实中柳轻眉那个早死的未婚夫,那个失去头颅、带着十万将士一同死在战场上的“鬼将军”。
现实中墓碑为首,便是叶呈的名字。
现实中的冥婚对象,本就是叶呈。
但是在此幻境,真的没有“叶呈”这个名字。
难道是因为在这个幻境中,叶呈没有死,还活着?
缇婴这样囫囵想着,努力记下这些墓碑上所刻的名字,打算回到现实后,与那古战场的好做对比:
韦不应、张左山、钱亮、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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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完这些,缇婴又去琢磨自己的识海。
柳叶城哪里都是要捉猫妖的人,实在不安全。想来想去,她还是偷偷回了师兄的家,藏入了师兄的寝舍中。
于是,一只小猫盘腿坐在地上,缩起来像一片雪白蒲团。
她在认真修炼,开了一道缝的窗外仆从们,只觉得小公子养的这只猫,实在可爱。
天昏下来。
一日努力后,缇婴终于在天黑前,重新变回了人身。
耗力过多,灵力流失,她累得瘫倒。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如果自己拼力的话,每天大约是可以在晚上冲开识海中那个封印,变回人身的。
她大约能坚持两个时辰。
只有两个时辰……
实在太短了。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让夜杀哥哥帮她。
不管他信不信她,起码先哄着他带她到处找线索吧。她算是看明白,这个幻境中,夜杀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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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杀回来,便看到一个少女趴跪在床榻边,睡得香甜。
他没料到她还敢回来。
白日时刻意让她感觉到的杀气,都没吓走她吗?
夜杀面上没什么表情,身后小厮想跟着他一同进屋,却被他抬手挡住,关在了门外。
好在他冷酷起来六亲不认,小厮以为自己惹了小公子不快,讪讪离开,也不敢多嘴探究。
夜杀走到床板边,屈膝坐下,打量着缇婴。
他坐下不久,手肘趴在床上、身子坐在地上的缇婴,便被那股寒意冻醒了。
他在后坐着,呼吸清浅。
缇婴知道他在看她。
她仍趴着装睡,她感觉到夜杀的手,慢慢挪到了她身上。
那力道十分轻。
他的手,搭在了她颈上。
缇婴埋在手臂间的眼睛轻轻掀开,透过帐子侧后的一方镜子,看到夜杀低垂着眼,按在她颈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缩。
她毫不怀疑,他想杀她。
是了。
对他来说,她是个会让他不得城主信任的意外,他在今日军营中的一番谈话中感觉到了危险,他不会让他置身于危险中。
缇婴便看着他收紧力道。
她快速地调动自己的灵力,做好自救的准备。她面上仍做昏睡,装着无知懵懂。
漏更滴答。
屋中寂静。
缇婴忽然听到夜杀开口:“你就是那个猫妖,是不是?”
缇婴怔一下。
原来他知道她醒着。
她忽然有些无缘故的难过。
她轻轻地“嗯”一声,却还要辩解:“我不是猫妖,我是修士。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不是。”
夜杀道:“旁人眼中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你解释不了的话,最好默认,不要激起别人的兴趣。”
缇婴浑浑噩噩。
她伤心地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还杀不杀她了?
夜杀的手掌仍扣在她颈边,镜中映照的少年,仍是一个冷冽森然的恶徒模样。
但是他迟迟没有下手。
那时间久的,缇婴都有点反应过来,禁不住扭动脖颈,想朝后看他为什么不动手。
他按住她脑袋,没让她转回去。
夜杀:“你吃人吗?”
缇婴吓一跳:“我才不吃人。”
夜杀:“吸食人的元气?或者精气?就是你们那种说法……”
缇婴:“我没有!”
她气愤:“你看我有吸你什么精气吗?我要是可以吸,你天天抱着我睡,早被我吸干了吧?”
她委屈哒哒,身后的少年却干咳一声。
夜杀若有所思:“那你可有害人?”
缇婴:“没有啊!我只是来找师兄的……”
夜杀:“我不是江雪禾。”
缇婴半晌,闷闷地“嗯”一声——她没有说过江雪禾就是师兄,但是他已经猜到了。
夜杀道:“你若不害人,不做伤害柳叶城的事,我便让你留在身边。你若是出去,就太危险了……大家都当你是妖。”
缇婴愣住。
缇婴娇娇怯怯:“夜杀哥哥……”
她喊得他脸颊生热。
他自知自己哪里有些毛病,但是方才看她安安静静酣睡于榻边,他确实生出一些怜爱。
他不解这些缘故。
但他都会弄明白的。
夜杀思考时,听到缇婴磕磕绊绊提要求:“你、你能不能帮我,就是开灵脉……你试一试嘛,万一你可以修行,你就不是凡人了,这对你们这个什么城,不是好事吗?
“我教你修行,你保护我,别让我被当妖怪抓到好不好?”
她磕绊着,忽然硬着头皮,转过头抱他。
夜杀一僵,这小姑娘竟已推开他按压着她脖颈的手,大胆地来搂他劲腰,埋入他怀中。
少年温热的气息擦过脸颊,缇婴娇滴滴:“帮帮我。”
夜杀硬着心肠:“我有什么好处?”
她绞尽脑汁,半晌仰脸:“小婴陪你玩儿,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看你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嘛。”
夜杀心中默想:原来她叫“小婴”。
缇婴忐忑间,忽听他笑道:“我可以保护你,不过你也得差不多一点……得像一只猫,不要让人怀疑,知道吗?”
缇婴被他抱住。
他一抱她,她身子与心魂,全都软了。她稀里糊涂,以为宠她爱她的师兄回来了。
但夜杀低头,就在她脸上掐一下,掐得她叫一声。
她怨愤看他:……师兄就不会掐她!
夜杀心跳砰砰,只觉指腹柔腻甜软。他低头与她乌灵眼睛对视,见她竟然不反抗,心口便跳得更快。
她非要留在他身边,莫非是……喜爱他?
那他、他……哼,他可不喜欢任何人。
夜杀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只笑嘻嘻:“白日军营时你记得吗,你从我怀里跳出去,差点把自己绊倒。哪有小猫自己绊倒自己,手脚那么不灵活的?你那样,是要惹人怀疑的。”
缇婴呆呆看他:“那怎么办?”
夜杀沉吟:“那只好由我,教你怎么做一只正常的猫吧。”
缇婴:“啊?”
--
夜杀对缇婴白天是猫、夜里是人这事,分外好奇。缇婴解释了一通,他半信半疑。
但那并不重要。
他更有兴致的,是教她做猫。
缇婴当时还未当回事,事后却后悔万分。
白日晴空朗朗,他抱着雪白小猫在家里园中逛一圈,道:“还是有一点儿不像。”
缇婴坐在他怀里,被折腾得好累:……哪里不像猫了?
夜杀兴致勃勃:“我教你捉老鼠吧。”
缇婴眼前一黑,尖叫跳起:“啊?我不要!你你你你快把老鼠拿开!!!”
可惜发出的只是软而尖的“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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