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一个吻。
除了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谁都知道。
但是缇婴心中,只是想让小师兄冷静,陪她一同弄清楚眼前情形;夜杀的心思,只是想杀她,又报复她不停地咬他。
他的虎口破血,颊畔滴血,连唇齿,都渗了血。
缇婴是这样不服输——你咬我,我也要咬回来;你让我痛,我也要让你痛。
于是唇齿间的咬噬折磨,茫然又剧烈。
但在这剧烈中,他们渐渐感觉到柔软,感觉到奇怪的感触。
激愤的情绪之外,少年被少女扣着的手,好像松了些。
缇婴怯怯抬眼,看到夜杀俯着睫毛,墨玉一样的眼珠,用一种失魂落魄的神色望着她。
他们共同睁着迷离的目光,看着对方。
于是……这好像不是在打架了。
这种怪异让人好奇,让人躲闪,却在碰触时,麻痹着人。
缇婴唇间一痛。
他咬了她一口。
利齿在柔处一点,却不像方才那样凶悍,而是带着一种试探,判断。
缇婴感觉到脸颊滚烫。
可她不服输。
她在好奇时,也仰着脸,牙齿在他逃跑的舌上轻轻咬一口。
夜杀身子僵了一下。
他们对视,呼吸轻微,心跳加快。缇婴忽然害怕,她不禁瑟缩,向后躲,想找回理智。
她轻轻的:“我说……”
她发出的声音将自己吓一跳。
声音几时变得这样腻,这样哑?沙哑的声音应该是属于江雪禾的,她多少次嫌弃他声音不够好听,不如梦中的师兄、幻境中的师兄,可为何她声音也这样?
惶惶之下,缇婴茫然地仰望夜杀。
夜杀突然俯身。
他不打她了。
他手按住她的肩,尝试着,百般琢磨,试探方才那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们都是无知的孩子。
这个稀里糊涂的错误,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深夜,若是无人阻拦,未必不做出什么来。
一缕神识,在无人察觉中,轻轻飘入了山洞中,窥探到了少年男女的浑噩无知。
夜杀心跳加快。
他翻身而起,将趴伏在自己身上的缇婴按下去。他的手出汗,害怕又发抖,惶然又跃跃欲试。他颤巍巍地用手捧住女孩的脸,凑近她睫毛……
“啪!”
虚空中,无形的一鞭,骤然向神魂抽来。
宛如响亮的一巴掌。
夜杀神魂骤然一凛,被击得醒过神。
他睁开眼,失神地看着被压在怀中的、双颊绯红的缇婴。
缇婴眼睛流着水光,香腮粉艳,微张的唇瓣嫣红。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既有些畏惧未知,又因未知似乎不太可怕,而并没有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两个半大孩子呆呆地看着。
--
江雪禾蓦地睁开眼,吐出一口血。
他盘腿坐于地,上半身低伏,手掌撑在地上。
遍是鳞伤的手背苍白瘦遒得过分。
落在雪地上的几滴血,也艳红无比,灼人眼目。
甚至,在一瞬间,各种反噬带来的鬼怪的肆意扑杀,围着他。
尖啸的鬼哭,既在耳边折磨,也沿着符咒,将绞意传遍他肉身与神魂,一遍遍的——
“你是罪人。”
“你杀了太多的无辜者,你害死了我们。你要赔偿我们——”
“你装得温文尔雅,可你既残酷又暴虐。看看你对我们做的事,看看你杀的无辜者。断生道上百人命,哪里比得上你随手杀的……”
江雪禾脸色灰白。
风帽下,他的瞬间失力,带来的符咒反噬,那些黑气爬上他脸颊。每次游走,都要在颊上勒出伤痕,如同一道道鬼掌所扣。
血痕之下,他们又向他眼睛里爬去。他们要他的命,要吞噬他的魂魄……
江雪禾心乱如麻。
他勉强定住心神,给自己下了一道又一道静心咒,却还是无法阻止符咒的趁机反噬。他只能先放过此事,稳住自己的修为。
但是静心定神间,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飞出的那缕神魂所看到的——
他以为,小夜杀一定会杀害缇婴。他才找到他们的位置,便急着去救缇婴。
他看到的,却是夜杀与缇婴的忘情。
寂静的山洞,幽黑的深夜,满山的飞雪。似乎静谧提供了机会,似乎亲昵成为了理由。
江雪禾在一刹那,便心神难守,神魂开始控制不住。
他在惶然、愤怒、恐惧、茫然的情绪下,无法收回夜杀。千钧一发,他见小夜杀生了趣味,竟然还想继续……
他忍无可忍,一鞭挥下。
那缕神魂在挥鞭震住夜杀、让夜杀清醒时,便散了。而千里之外,江雪禾睁开眼,便是被激得吐了血。
风帽边沿也沾上血,空落落的,如同雪中落梅。
黎步虚弱而兴奋的声音追着他:“你怎么吐血了?你看到了什么?莫不是小夜杀,真的杀了你最宝贝的妹妹?”
江雪禾心中道:不是。
却比那个更可怕。
他忍着所有情绪,让自己不多想,也不受黎步的刺激。他需要力量对抗反噬的符咒,他实在没力气在此时收回心头血……
江雪禾眼睫垂下。
他只能亲自去了。
黎步的袭击从后再来,江雪禾岿然不动,缓缓起身。他拆了黎步的招时,黎步的术法,晃落了他的风帽。
风帽带着帷纱落地,江雪禾回头,凌厉的杀招反击黎步,让黎步倒在雪地中,神魂再次受伤。
黎步惨笑,但他抬眼,微微一怔:
他看到秀致的少年郎侧对着他,却不是他熟悉的俊逸清朗的面容。
少年眼中血丝流动,黑气在整张面孔上浮动。即使江雪禾在压制,那黑气仍在他面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淋淋的。
包括下巴、脖颈、手腕,以及……宽松道袍下被人看不到的身体。
当江雪禾瞥来时,灵力强大的黎步,一瞬间感觉到云雾低垂,似乎有万千鬼怪,随着他一同向自己逼视而来。
黎步瞳眸微缩。
这就是江雪禾身上的符咒之力……如此强大吗?
他手掌颤抖,生了些畏惧。
江雪禾却只是走过他身边,将地上风帽捡起来,重新戴起,遮住了面容。
江雪禾背身而走,黎步以为他要彻底离开,怔怔然间松口气时,见江雪禾又停住了。
黎步心想:他还是觉得杀了我最安全?
江雪禾立在雪地中,看到了雪雾后,若有若无的妖兽们向中间围来。
黎步的幻境隔绝了这些妖兽,但是幻境此时被江雪禾破开了一个口。妖兽们闻到了气息,便开始找寻其中的人。
江雪禾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在黎步神魂中看到的:这个秘境的任务,是杀妖兽。
若是他此时走了,这些妖兽必会先碰到黎步。
黎步自然已经被江雪禾重伤,这些妖兽也会让他不好过。但是……以江雪禾对黎步的了解,这些妖兽,还不足以杀掉黎步。
反而黎步拼死浴血,从中逃出的可能性更大。
不行。
哪怕江雪禾此时心头一团乱,也记得不能将这种好事送给黎步。不然,若他找到了缇婴,而外界因为长老们的干涉,“天目通”打开,比试的输赢,很显然会不利于缇婴。
缇婴会被他气死的。
想让黎步没有心思对付妖兽,只能、只能……
黎步跪坐在地,看着他那个背影清渺的少年师兄。
那师兄忽然侧了头,帷帽之下,他手一扬,一样东西向黎步飞来。
黎步警惕这又是什么杀招时,听到江雪禾轻而哑的声音:
“这是我那段时间的记忆。你想看吗?”
黎步眸子大亮。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带着一身血,忍着被搜魂后的疯狂痛意,向半空中抛来的那一缕神识张开了手——
他想看。
他便是死,也要知道江雪禾为什么不再做夜杀,不再做他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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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雪包围的山洞中,夜杀与怀抱下的缇婴对视。
缇婴颤巍巍:“发生了什么……师兄,我害怕……我们在做什么?”
夜杀开始冷静了。
他凶道:“我不是你师兄。”
缇婴正要反驳,然这终于从亲吻中醒过神的少年冷漠地撇开脑中的后知后觉,向她伸出了手。
他按住她手腕。
缇婴尖叫:“你灵力被我减弱了,你杀不了我,你不要白费工具,你就听我……”
她的话没说完。
手腕传来一阵痛意,凛冽如刀,劈开她的骨血神魂。
那是闪电一般的威力,缇婴反抗不了,抵抗不了,整个神魂都在他碰到的时候,剧烈地一痛,一麻,然后软倒。
下一刻,缇婴在自己的识海中睁开了眼,看到了出现在识海中的少年夜杀。
被人侵入神魂的缇婴反应不过来,仍在颤抖着。
她看着夜杀,惶惶地想:原来那时候,我进入师兄的识海,师兄也是这种感觉吗?
好奇怪……她都软得快站不起来了。
这就是神魂被擒住的可怕吧……难怪前师父总是叮嘱她,不要被人进识海。
等等。
缇婴呆呆的。
不要被人进识海!
缇婴睁大了眼,与识海中的夜杀对视。
下一刻,她尖叫一声,发怒:“你滚出去——”
她驱动术法想赶他出去,但是一切都晚了,夜杀躲闪之下,已经看到了她藏着的秘密——
识海中的灵池,只是极为枯干的泥沼。这水是灵气的化形,然而眼前的泥沼,说有水,恐怕连主人自己都不信。
但这并不是缇婴识海中最诡异的。
最诡异的,是她的道体、神魂——
那坐在灵池中的少女,整个身体都是破碎的。密密麻麻的裂缝构成她的神魂,因为裂缝太多,神魂无法留住灵力,便时有灵力从体内溢出,无状地在识海中漂浮。
微弱的水蓝色光拢着她。
但是她的灵根弱的……夜杀都不敢碰,只怕一碰,就要碎了。
夜杀怔然。
这副模样……她根本不适合修炼道法啊。
她的神魂像一个筛子,所有灵力到她这里,都成了无底洞的填充物。
缇婴是个空罐子。
她学不了道术。
她若想修炼,只能选那些不是很依赖灵力的道法——比如符咒,比如剑术。
夜杀不知为何,窥探到这一幕时,心间骤然一痛。
少女的打杀便在此时到来。
缇婴惨叫:“滚出去!”
她狼狈万分,面颊惨白,运起法术就向进入识海中的夜杀打来。
夜杀一时心虚,被打得后退几步。
他躲开目光,闲笑:“我又没看到什么,我不会说出来的啦……”
他少有的不安,想退出去时,身子却撞上什么。他一回头,便是一封信向他扑面而来。
信上带着符咒,夜杀天赋过佳,反应过快。
在缇婴怒骂着“你不许碰”时,他已经随手在信上掐了几道符,将信上残留的没有解开的符给解开了。
缇婴眼睁睁看着信纸的禁咒在夜杀手中消失。
她一呆,然后:“呜。”
夜杀僵硬扭头:“谁让你说话太慢……”
一切已经晚了。
这封属于前师父的信、被缇婴解了半个月还剩一点没解开的信,被夜杀在此时解开了。
符咒束缚一除,信纸化为光点,但是信纸上的内容,不管识海中的人愿不愿意看,都会在一刹那间看到所有——
他们的师父林青阳,讲了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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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步坐在雪地中,躲开妖兽的嘶吼,发着抖打开了江雪禾送来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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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在飞雪中判断着方才看到的方向。
清雪无法让他冷静,只让他一次次心焦,迷惘……甚至生怒。
他满脑子,都是两个少年的亲昵。
糊涂、抵压、你来我往。
这一切,正如他千方百计想藏住的过往——全都血淋淋地展现出来。
他不得不看向自己的内心。
不得不抬头眺望山间雪雾,向夜杀和缇婴一步步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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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的一切变故,真的说起来的话,发生在他的十四岁。
他自小生在断生道,一无所知时,便被培养成了杀人工具。
他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这样的地方,他需要和同龄孩子们拼命,在不断的试炼中,杀掉同伴中,才能一步步往上走。
被外界羡慕的万通灵根,在这样的成长中,没有什么用。他不一定能长大,他尚未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这样的地方,道德、人生、梦想,全都不存在。
十岁的时候,大宗门中的弟子们还在安乐窝中修行,江雪禾已经开始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
太过弱小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存在的必要。
断生道会不断磨练他们。断生道做一些生意,帮修真界处理一些难处理的事。偶尔会有些器官、五感、灵脉、灵根的买卖,都在黑暗中滋生。
因为这些买卖的存在,断生道中长大的孩子们,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断生道会逼迫他们,换上更适合的灵根、灵脉。
若是你的五感不够强大到让你可以更上一层楼,那么就去找更强大的五感,换来给自己。
夜杀对这些麻木,却熟视无睹。
这些与他无关。
他足够强大,足够能打。连玉京门那个剑宗长老沈行川都追到断生道,想要从谷主手中得到他——
那时候,江雪禾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
不过他没有想过离开断生道,没有想过跟随沈行川。毕竟他已习惯杀人,他听说外面的修士还需要闭关修炼,便觉得麻烦。
没有任何修行,会比生死一瞬拼出来的能力,更让江雪禾觉得安全。
然而这世间,没有人永远站在高峰。
十四岁的时候,江雪禾受到谷主亲自接见,让他去执行一个任务。只要执行了这个任务,从此后,他可以挑谷中的任务,不再是对方要他接什么,他必须接什么。
十四岁,是断生道这些长大的少年们的一道关卡。
很多人走过这一关——过了的人,杀人更加果断,更加麻利;过不了的人,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夜杀与夜狼都好奇过那是什么厉害的任务。
夜狼拜托哥哥帮他好好看一看,夜狼害怕又期待——“我想有朝一日,能和哥哥一起出门执行任务。”
夜杀对此也很期待。
直到他见到了自己的任务,他弄清楚了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屠尽所有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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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生道的孩子,不是孤儿。
他们有亲族,有父母,有家人。只是出生后,他们被断生道带走。之后的很多年,家人们或许找过他们,或许找不到他们。
然而一切,在孩子们的十四岁,会迎来结局——
杀光所有亲族,就此彻底融入断生道,与血脉告别。
残忍的刀早已递到了夜杀手中。
年少的夜杀站在灯火通明的屋舍外,看着那好像拥有过、却实则从未拥有过的亲情,第一次知道何谓迷惘。
那些日子的挣扎,江雪禾永不会对外人说。
事实上,林青阳遇到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时,少年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
天降大雨,他遍体鳞伤,呼吸微弱,一身骨血如同被什么动物啃过、咬过。
夜杀便倒在山庙后的杂草中,仰望着天幕,双目无神。
雨水后的矮墙下,围着一团蝇虫小妖。它们虎视眈眈,等着雨停后啃噬少年最后的骨血,却因林青阳的到来,一切就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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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阳是一个老头子。
在少年夜杀的记忆中,他等死之时,碰到了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看到他,便久久不动。
他以为这个人会被吓跑,会如他想救的亲族们一样,视他为洪水猛兽,但是这个老人,却在久久沉默后,发出一声悲凉惨泣。
林青阳弓着身跪下,颤抖着手,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夜杀。
林青阳发着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每一次遇到你,你都这样不幸……那敕令,让你为了净化魔气,就对自己这样残忍吗?”
林青阳说的那些话,意识混沌的夜杀没有听见,也不会记得。
夜杀只知道,他清醒过来时,睡在山庙干燥的稻草中,身上盖着老人家的衣物。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为他熬药熬粥。
老头子说:“你身上的伤太重了,我照顾你几日吧。”
夜杀淡漠,如同没听到。
而在那几日相处中,夜杀从这个老头子口中,听到了一些事——
老头子名字叫林青阳。
老头子说名字时,盯着夜杀,似乎希望夜杀能想起什么。但夜杀确信自己不认识他,自然没有反应。
老头子说,他住在东州与中州交接的一座无名小山上。山的名字叫千山,老头子便自己创一个门派,叫千山派。
他有一个叫白鹿野的徒弟。
但是那孩子漂泊不定,总在被追杀,为了不连累他,那孩子经常不在他身边。
而林青阳此次出山,是要找一个叫缇婴的孩子。
林青阳一边为夜杀喂药,一边说起他的小弟子:“我一直在找她,她这一世必然又过得很苦,可惜我力量微弱,帮不了她太多,只能找她……”
夜杀听出来了。
此时的林青阳,还没有见到他的小弟子。
他还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便已经自以为是地想要找到小女孩,保护小女孩。
林青阳提小女孩提到的次数很多。
他不断地和夜杀说缇婴,说千山。说待找到了缇婴,他便会带小孩子回去千山。千山虽然小,却足以庇护自己的孩子。只要一直躲在里面,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听老头子念了许多天的夜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如果她不想留在家里,想出门呢?
“离开家的孩子,就永远回不去了,是吗?”
--
林青阳失神地看着夜杀。
夜幕之下,稻草堆间,天地万物黯淡无光。老人看着冷漠的少年,心脏渐渐绞痛。
他在千年时光中,怀着怨气,被迫执行仙人的敕令。他被敕令所缚,离不开千山附近,他所有的存在意义,都是为了找到缇婴。
可是千年时光过去,在不断的怨气中,林青阳开始理解江雪禾,同情江雪禾。
当初的那个仙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创了“大梦阵”,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和魔女一同封印……
在万千次轮回中,或为狗彘,或为残疾,或一生苦楚。为了净化天地大魔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连神魂都在一次次轮回中日渐消散……
千山曾是江雪禾的道场,直到大梦阵起。
对江雪禾来说,怎样的结局,才是他要的呢?
--
沉默中,林青阳遮掩眼中泪意,温柔地告诉少年:
“无论我的弟子去往哪里,千山都永远等着他回来。”
躺在稻草间的少年,倏地睁开眼,看向他。他眸若星子,点点光辉,一点点凝聚。
那一刹那,林青阳觉得,江雪禾活了过来。
--
林青阳被江雪禾困住了。
即使身受重伤,前途无望,回到断生道后,不知道怎样残忍的惩罚等着他。然而在林青阳这个老人面前,夜杀足够锋锐。
至少,夜杀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这个老人。
夜杀却没有杀。
他困着老头子,与老头子面面相对了好几夜。老头子哀求他,说自己的小徒儿等不了了,自己得去找缇婴。
夜杀在这几日,听林青阳念缇婴,听了整整一千遍。
第一千遍后,夜杀用术法逼迫林青阳:
“我可以放你离开。
“只要你收我做弟子。”
林青阳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眼神复杂、怅然,忍哀、流连。
--
这是这封信的内容。
这是江雪禾不想让人知道的记忆。
十四岁时,他与一个陌生老头子狭路相逢。他逼迫老头子收他为徒,逼迫老头子送给了他一个家。
十四岁的江雪禾,发誓他一定会回去千山,解决完自己的事,他会去千山,找到师父。
他想见一见被师父念叨了那么久的缇婴。
他想拥有一些东西。
哪怕是抢来的、逼迫而来的。
--
神魂记忆结束,黎步空落落地坐在雪地中。
他毫不费力地知道夜杀回去断生道会迎来的惩罚。他知道功力半废的夜杀,会在断生道迎来怎样的结局。
亲族尽屠,恶鬼当道,人间宛如炼狱。
雪地中,黎步眼眶通红。
他终于捂住脸,痛哭起来。
--
识海中,小夜杀与缇婴怔怔然。
缇婴眼中噙着一滴泪,呆呆地看着夜杀。
师兄曾经,这么惨过吗?
那个断生道,会对回去的师兄做什么?师兄身上的黥人咒,就是在那时候被种上的吗?
他不是自愿的……他是被逼迫的吧。
可师兄骗她说他是自愿的……
缇婴眼中泪滴落。
夜杀满心空茫,慢慢走向识海中身体满是裂痕的小姑娘。
他将小姑娘拥入怀中,轻声:“……我是不是失忆了?你是我真正的师妹?我……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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