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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集 子玉之死(1 / 1)

信使越椒至郢,面见楚王,递上成得臣奏表。楚成王拆书视之,见是请战书云:

愿假一月之期,破宋奏凯而回;如遇晋师来援,请决死战。若不能取胜,甘伏军法。

楚成王览奏不悦,便召子文问道:子玉不奉孤王之召,因欲请战,卿谓何如?

楚子文道:晋之救宋,志在图霸。然能与晋抗者,惟有楚国,楚若避战,则晋侯遂继齐桓称霸中原。曹、卫是我盟国,若见楚避战,必惧而附晋。不如姑令我弟与宋相持,以坚曹、卫之心。大王但戒子玉勿轻与晋战,若讲和而退,犹不失南北双伯之局。

楚王认为其言有理,遂吩咐越椒速归,戒令成得臣切勿轻与晋军开战,可和则和。越椒驰马而归,将楚王之语回复主帅。成得臣且喜不用即刻班师,遂命攻宋愈急,昼夜不息。

宋成公被楚兵攻急,愈加转忧。大夫门尹般请奏:晋侯今知楚王分兵救卫,却未知子玉围宋之师未退。臣请冒死出城,再见晋君,乞其救援。

宋成公准奏,乃搜求库藏宝玉重器,先造成册籍,使门尹般赍持出城,献于晋侯,以求进兵;待楚兵撤退,便照册输纳,以为犒军之赏。又恐门尹般不能透围,复使华秀老为助,一同出城闯营。二人辞了宋公,饱食战饭,白日间睡足;只待天色黑透,觑个方便,缒城而出,偷过敌寨。幸喜楚军攻打终日,至夜疲乏早眠,不曾防备,被他二人穿营而出。

行到天明,一路挨访晋军所在,径奔军前告急。

晋文公闻说,乃谓元帅先轸:未料楚子玉不听成王将令,只欲建功,如此则宋事急矣。若不往救,是无宋也;若往救,必须战楚。郤縠曾为寡人划策,若与楚国决战,则非合齐、秦为助不可。今楚将阳谷复还于齐,秦、楚又无仇隙,若二国未肯与我合谋,奈何?

先轸:臣有一策,能使齐、秦自来与我约成,联手战楚。

晋文公:卿有何妙计?请道其详。

先轸:我若受宋国厚赂,是重利而未见大义。不如使宋侯赂我晋国财物,分赂齐、秦二侯,求其向楚国宛转宽解。楚若不从,则齐、秦失却脸面,必来与我约盟,共伐楚王!

晋文公:倒是善策。但倘若楚王允其所请,则齐、秦二国必将以宋奉楚,与我不利。

先轸:臣又有一策,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晋文公:愿闻良策。

先轸:楚所爱者乃是曹、卫,所嫉恨者乃是宋国。我既逐卫侯,执曹伯,但因不与其连界接壤,便可慷他人之慨,将二国土地以畀宋人。则楚必恨宋愈甚,齐、秦虽为请和,必不肯从。齐秦怜宋怒楚,必与晋合,又何疑焉!

晋文公抚掌称善,乃婉拒门尹般重贿,使其将籍册中宝玉重器一分为二,转献齐、秦二国,如此如此而行。

门尹般便依文公之言,自己前往秦国,使华秀老到齐国,如此如彼,分别游说齐、秦二侯。并叮嘱与齐侯相见之间,须要极其哀恳。秀老领命,于是持籍册至齐,参见齐昭公。

秀老拜见齐侯,递上礼单,恳切言道:今晋、楚交恶,宋国之危,则非上国不能劝解。我若因上国相援得保社稷,则不惟愿献先朝重器,且请年年聘好,子孙无间!

齐昭公喜其谦逊,于是说道:楚王前日取我谷,本已交恶;近日复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宋国之围,是其令尹成得臣不肯罢休,非楚王之本意也。既宋公遣大夫前来求我,寡人当为宋国曲意请之!

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都城外楚军大营,往见楚帅成得臣,为宋国求释。正说之间,营外报入,说秦穆公亦遣公子絷为使,来为宋公说情,要求楚宋解和。

成得臣见齐、秦两国皆来说情,亦便犹豫,心下有些松动之意。

便在此时,哨马来报:晋文公既灭曹、卫,又命狐偃收取卫田,胥臣收取曹田,将两国守臣尽行赶逐,却都送与宋国。曹、卫两国守臣,现在营门外叫苦,来求元帅主持公道。

成得臣闻此,不由转怒,将一颗犹豫之心收起,谓齐使崔夭、秦使公子絷道:宋人如此欺负我盟国曹、卫,某岂可退军讲和?便请二公归报齐、秦二侯,说某难以奉命!

崔夭与公子絷见此,恐再下说辞,必讨无趣,于是各自拱手,施礼辞回。成得臣送走齐秦两国使节,复迎入曹卫二国守臣,设誓于众:今不复曹、卫田土,某宁死必不回师!

曹、卫二国守臣闻之,齐声道谢。

楚大夫宛春进言:我若复夺曹、卫田土,则必与晋国决裂,促其与宋国联手以攻我。下臣却有一计,可以不劳兵戈,以免腹背受敌。

成得臣:计从何出?

宛春:晋逐卫君,执曹伯者,皆为我以兵围宋之故。若蒙元帅不弃,臣愿为使前往晋营,要晋侯复曹、卫君位,还其田土,元帅亦解宋围,罢战休兵,岂不为美?若晋侯不允,则不惟曹卫二国恨晋,宋亦怒其不救。若聚三国之怨于晋,元帅既便要战,亦占胜多。

得臣以为言之有理,遂命宛春为使,单车直造晋营。

晋文公以礼赐见,问道:大夫何来?

宛春道:臣奉子玉之命,来拜君侯,请解和曹、卫及宋国之事。君侯深知,楚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今曹、卫已为君侯所灭,宋国亦为子玉围困,旦夕可下。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不相害。君侯若复卫封曹,子玉亦愿解围释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岂不是好?此我楚国之请,愿君侯决之。

文公闻罢,见帐下诸卿,俱要发言,遂使栾枝与宛春往别帐用茶。

晋文公:先生且退,待孤与群臣商议。

宛春称诺,随同栾枝退出。二人背影未远,狐偃便即忍耐不住,上前说道:成得臣欲以未亡之宋,换两个已亡之国,焉有如此便宜?

先轸摇头:楚子玉遣使前来求和,乃是一计。我若不听,是弃曹卫宋三国,皆怨在晋;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依臣之计,不如私许曹、卫,离其党楚;再拘宛春,以激楚子玉之怒。成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战我,则宋国之围自解。

晋文公赞道:子载之计甚善!

遂命栾枝押送宛春于五鹿,交付郤步扬看管。却纵宛春从骑回归楚营,并扬言道:归报成得臣,说宛春已被我囚禁,待拿得令尹子玉,一并诛戮。

又使人往俘营,分别告诉曹共公及卫成公,其辞略云:寡人岂为出亡遭辱小忿,便灭君国?君若遣使绝楚,明言与晋结盟,即当送君,归国复位。

曹、卫二侯闻说可以复国,自是意外之喜,遂致书成得臣,就此绝楚向晋。

成得臣稳坐中军帐中,等待宛春复命,未料只见从骑驰归大营,报说主人被拘,晋侯无礼之语;话犹未了,曹、卫二侯来书继至,说要绝盟之事。成得臣闻报览书,不由咆哮叫跳,即命撤去宋都之围,北向去战晋军。又命斗越椒回申邑见楚王,请添兵益将,赴敌决战。

越椒奉令,径到申邑来见楚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

楚王不悦道:寡人戒其勿与晋战,子玉强要出师,能保必胜耶?

越椒奏道:得臣有言,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楚王终不快意,欲使成得臣知难而退,自引兵回,乃不肯多发精卒,使斗宜申只引西广之兵千人,前往助战。

成得臣之子成大心在侧,见楚王不肯多发兵马相助父亲,但下殿去,聚合宗族六百人,自请助战,楚王亦顺口许之。于是成大心、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来与元帅汇合。

成得臣看见兵少,知道楚王是欲自己主动班师退兵,心中愈怒,遂扬言于众将:我王惧晋如此,实在可笑至极。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老儿重耳?

愈发不肯退兵,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一路往北,来寻晋军决战。

于是愈发激发斗志,当下分兵派将,命子成大心率领西广戎车,兼成氏宗族之兵为先锋;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自将中军,作为合后,全军离开宋都,来战晋师。

楚军雨骤风驰而来,只一日便直逼晋侯大寨,三处屯聚,扎住营栅。晋文公闻报楚军大至,便召集诸将,询问拒敌之计。

先轸献策: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矣。必战楚,毋失敌。

狐偃道:不可。主公昔在楚君面前,曾许以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与楚战,是无信也,必先避之。

此语一出,诸将皆艴然不愤,七嘴八舌嚷道:以我国君之尊,反避他国下臣,其辱至甚,绝计不可!且我避敌追,奈兵败何?

狐偃:诸公之论非也。我退楚进,是楚子玉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则我三军必怒;彼骄我怒,岂有不胜之理?

晋文公:众卿休争,子犯之言是也。传令后军变作前军,俱退三舍而止!

国君令下,谁敢不听?遂直退九十里之程,至于城濮,重新安营息马,设置壁垒车阵。晋军未及追来,齐、秦二国兵马已至。齐军以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将,崔夭副之;秦军以穆公次子小子憗为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寻迹而来,俱于城濮下寨。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率师来援,便与晋军合营。由此晋、齐、秦、宋,四国合兵二万,严阵以待。

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虽不明其意,亦各大喜,便请乘势追击。斗勃持重,劝成得臣道:晋侯明知我王不在军中,今肯以君避臣,于我军而言,便为大胜。不如借此旋师,虽无战功,亦可免于前日违背君命之罪。

成得臣闻言,反而愈增其怒:我既请增兵添将,大王从之;若不战而退,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士气已怯,宜疾追之,必获全胜。

于是不听斗勃,并传令诸将:三军速进,灭晋称霸,在此一举!

诸将领命,乃纵骑车驰,狂追三舍,与晋军相遇于城濮。成得臣相度地势,命凭山阻泽下寨,然后遣使前往晋营,呈递战书。

晋文公于帐中接见楚使,既得成得臣战书,因传示齐、秦、宋三国领兵大夫,便批“来日决战”四字,发遣来使回去。

是夜文公引领众将登高以望,见楚营错落有致,火光有若长龙,不禁赞道:楚子玉文治虽然不如其兄,但用兵却远胜子文,真世之将才也。

狐偃听出主公言外之意,是以此战为忧,遂上前奏道:今日双方对垒,八国参与,势在必决。主公若一战而胜,可以就此称霸于诸侯;即使不胜,退兵还国,依靠唐晋河东,表里山河,亦足以自固。楚虽强大,其奈我何!

文公答道:我非惧战,是因夜来曾得一梦,甚觉不祥,故此难决。

狐偃道:主公所得何梦,可试言之?

晋文公:昨夜就寝,忽梦先年出亡楚国时,与楚王手搏;我仰面倒地,被楚王伏于身上,破脑喋之。梦中斗楚不胜,又被其饮我脑浆,恐非吉兆乎?

狐偃听罢,细品片刻,当即称贺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大吉之兆也。来日决战,晋国非胜不可。

晋文公眼前一亮,问道:未审吉在何处?

诸将皆都凑近,屏息而听。狐偃奏道:主公梦中仰面倒地,是可得见天日,将欲翻身之兆。楚王伏于我主身上,必四肢伏地,是对主公请罪之状。脑浆是谓意志,又系柔物,主公既以意志付予楚王,是必使其怀柔,而服我也。以此论之,来日之战非胜而何?

众人听罢,皆都赞道:真好解释,真好解释!大夫解梦,可称周公第二。

晋文公愁意尽去,于是释然。由是率领众人下山归营,说说笑笑,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军吏来报:楚营旗号移动,将要出营列阵。

晋文公乃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连齐、秦及宋国之众,计精兵五万余人,号令出营列阵。文公亲登上有莘之墟,望见晋师进退有节,不由赞叹。

晋文公:郤縠练此阵法遗我,足可应敌矣!

便命卫士吹角,以传号令。三军统帅先轸闻号,登车出营,分拨兵将。

先轸:众将听命!

众将:在!

先轸:狐毛、狐偃兄弟引领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以敌斗宜申;栾枝、胥臣引领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如此如此,依计而行。

二狐:喏!

先轸:本帅自引中军,犨溱、祁瞒为左辅右弼,与楚帅成得臣正面相持。

犨溱、祁瞒:喏!

先轸:荀林父、士会,各率步兵五千,分为左右翼,接应上、下两军。

荀、士二将:喏!

先轸:国归父、小子憗二位将军,各引本国之兵,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截其归路,据其营寨。

国归父、小子憗:喏!

先轸:老将魏犨,引奇兵从有莘南去空桑,伏于楚地连谷边境,擒拿败归楚将。

魏犨:喏!

先轸: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率引其余所有文武,保护主上安全,登于有莘山上观战,并准备叙功册薄,安排庆功宴席。

赵、孙、羊、茅:喏!

连串命令传出,请将皆都接令,气势轩昂、信心百倍而去。

于是三通鼓罢,晋国联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国联军列陈于南,彼此三军对峙。

楚军先鼓,大帅成得臣传令: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而发,三面包抄钳击!

一声令下,斗宜申同郑、许二国兵将在左,斗勃同陈、蔡二国兵将在右,两路先发,疾如劲风。晋下军大夫栾枝正对楚军右路,见是与陈、蔡二国兵马对敌,不由大喜。

栾枝:陈、蔡易动而怯战,我先挫其锋,则敌右师不攻自溃。

乃使崔夭,出战诱敌。陈国大夫辕选、蔡公子印欲要建功,争先出车。

崔夭与敌稍触,便即引兵后退,引陈、蔡冒进之军深入阵中。一通鼓响,胥臣忽领大车冲出,都用虎皮蒙于马背,咆哮而进。陈、蔡二军支吾不住,引车回走,冲动斗勃后队。

胥臣与崔夭自后掩杀,蔡公子印战死,斗勃中箭而逃,楚国联军右师大败。

栾枝闻报本部大胜,继续采取诱敌之策,引兵还走;却命军卒换上陈、蔡军士衣甲,执彼旗号往报楚帅:右师已得全胜,斗勃将军请大帅速驱左军进兵,共成大功!

楚帅成得臣凭轼远望,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信以为真,不由大喜,回顾众将:此乃晋下军大夫栾枝所率兵马,果败于我右路军矣!

于是下令擂鼓,急催左师向前。斗宜申奉命而进,见对阵中大旆高悬,料是晋军主将所在,喜道:若是擒住先轸,此战便胜大半,其功不小!

于是挥领车阵,抖擞精神,冲杀过来。晋将狐偃迎住,略战数合,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晋军阵角扰乱,叫喊声起。斗宜申大喜,高声叫道:晋军已溃矣!

遂命郑、许二军,尽力追逐,渐渐深入敌阵。正以为得计,忽闻鼓声大震,旗号招展,一枝晋军杀至,车上主将正是大帅先轸、上将郤溱。二人引军自半腰侧翼冲入,便将楚军截做二段。狐毛、狐偃兄弟翻身复来,两下夹攻。郑、许之兵惊溃,斗宜申拚死杀出,尽弃车马器械,杂于步卒之中,越山穿林而遁。

由是楚国联军左、右两师,皆都中晋帅先轸诱敌之计,先后进入重围被歼。因为无人逃出报信,只剩楚帅成得臣独率中军,尚且不知实际战况。

成得臣执掌中军,斥侯飞至,报说左右二军俱已大胜,追逐晋兵而去。子玉大喜,遂令中军击鼓,命亲子成大心出阵攻击。成大心奉命驱车而进,在阵前耀武扬威。

晋将祁瞒见是个十五岁少年,暗道:谅此童子,有何本事?

喝教擂鼓,阵门开处,驱车持戈而出,与成大心对垒。二将未战十合,楚军阵中斗越椒立在车上,隐身门旗之后,拈弓搭箭,冲祁瞒一箭射去。

祁瞒正与成大心支吾,耳闻弓弦响亮,将头一低,被射落盔缨。祁瞒倒未见如何惊慌,御者早吃一惊,拨马败回。

斗越椒大叫:晋军败矣,小将军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成大心闻听,便不去追赶祁瞒,竟杀入中军,来寻先轸。

斗越椒抬手又是一箭,弓弦响处,射落晋军帅旗;随后弃弓挺戈,挥军直进。

晋军见帅旗落地,阵角松动,渐渐不敌。幸得荀林父、先蔑两路接应兵到,接住斗越椒、成大心厮杀,复成相持之局。

成得臣麾军大进,攘臂大呼:今日必覆晋军,使楚王独霸中原!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有人扬声接道:今日必灭楚蛮,护我华夏天子!

成得臣抬眼看时,见三路精兵来至,一路是先轸、郤溱,另一路栾枝、胥臣,第三路狐毛、狐偃,并秦将白乙丙、齐将崔夭,一齐都到,如铜墙铁壁,团裹将来。

成得臣此时方知自己左右二军已溃,叫道:我中先轸诱敌之计矣!

再也无心恋战,急急调转车马向南,传令鸣金收军。

将令虽出,争奈为时已晚。晋兵众盛,三面包抄,将楚国联军分做十来处围住。成大心使一枝方天画戟,神出鬼没,率领宗兵六百人,保护父亲拚命杀出重围,欲往南走。

成得臣叫道:不可舍了斗越椒!

因那斗越椒乃是自己从弟,恐回楚国之后,难以向兄长子文交待。

成大心稍作喘息,答道:如此父亲先走,孩儿杀回,将叔父接应出来便了。

于是拨马返车,翻身杀入重围。

斗越椒直生得状如熊虎,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在晋军阵中左冲右突,非是不能透围,而是以为元帅陷于阵中,兀自寻觅成家父子。

成大心杀入,见叔父激斗方酣,高声叫道:我父帅已经突围,叔父快随我来!

叔侄两个遂车并一处,各奋神威,引领部分残部,溃围而出。

当时晋文公立在有莘山上,观见晋兵得胜,不由大喜,遂对赵衰道:使人教先轸传谕各军,但逐楚兵还于淮南足矣,不必多事擒杀,以负楚王当年施惠之意。

赵衰称是,遂命家将速持令牌下山,传达晋侯号令。

先轸得令,便教鸣金吹号,约住诸军,不必穷追。于是楚军大败回营,陈、蔡、郑、许四国亦都损兵折将,各自逃回本国。

成得臣既出重围,同成大心、斗越椒收拾败军,急投大寨。

前哨来报:寨子已被国归父、小子憗二将所夺,营中已竖起齐、秦两家旗号,辎重粮草皆归其所有!

成得臣此时方才猛醒,仰天叹道:当初我不从齐、秦二国之请,又中先轸诡计矣!

于是不敢回营,只得转从有莘山后,沿睢水一路向南。行至半路,忽见背后尘头大起,两支兵马追来。成得臣大惊,急命儿子大心回车抵敌;军阵未稳,追兵已至。

来者于车上大叫:休得放箭,自家人马!

成得臣定睛看时,才知虚惊一场,却是斗宜申与斗勃二将,各引残兵来会。

于是三路合兵,行至空桑。成得臣以为已脱危险,正欲下令就地扎营造饭,忽听鼓角喧天动地,一支军马自山脚后面转出,拦在当路,当先一员大将,正是魏犨。

当随晋公子重耳流亡郢都之时,楚人皆都知魏犨神勇,今日大败之余遇此劲敌,便都魂销魄散,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斗越椒奋其余勇,叫道:小将军保护元帅,斗宜申、斗勃,随我御敌!

于是三斗一齐上前,来战魏犨。虽是三将齐上,久战魏犨不下。

正在相持,忽见晋军传令官飞马而至,高声叫道:诸位将军且请罢战!先轸元帅有令,命放楚将归还本国,以报出亡之时,楚王款待之德。

晋国诸将闻言,齐都罢战。魏犨看过元帅令牌,只得命令军士让开大路,喝道:若非看在楚王面上,定不相饶!

成得臣至此满面羞愧,便于车上拱手道谢,引众奔走不迭,回至连谷。点检军马,见中军折其三停。申、息之师及左右二军,所存十无一二。此番大战,史书谓曰城濮之战,自三代楚王经略霸业以来,从未有此大败。

成得臣因此大恸,对诸将道:一将无能,累及三军。恨不听大王三番叮嘱,欲图为楚国扬威称霸中原,不意屡中晋人诡计,又贪功致败,罪复何辞?

乃与斗宜申、斗勃暂居连谷,使子成大心领残军去见楚王,自请降罪。

成大心来至申城,拜见楚王,伏地请罪,并代父亲求恕。

楚王怒道:你父固执己见,与我立有军令状在先。且楚国之法,兵败者死。回复你父及诸将,速宜自裁,毋污吾斧锧。

成大心见楚王不肯相饶,知道再求无用,号泣而出。遂连夜兼道回归连谷,平明至营,来见父亲,回复楚成王之命。满营诸将闻而大哭,皆都跪于帐中,相劝成得臣。

诸将:元帅与大王本是同胞兄弟,同气连枝。今大王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其实亦恨大帅不肯亲往请罪,而以少将军代公前往,是谓不恭。大帅何不亲赴申城,以求王赦?

成得臣:城濮一战,举国精锐丧其大半。纵楚王赦我,又有何面目再见申、息父老乎?叹息已罢,拔剑自刎而死。

镜头闪回,申城楚王行营。

少年蔿贾随父跟从楚王出征,当时正在申城。这日见父亲蔿吕臣散朝,归家诉说成得臣兵败,被楚王赐令自尽一事,连连叹息。

蔿贾进言道:儿向日代父往子文府中,贺子玉升任元帅之时,便曾对父亲说过,子玉刚愎而骄,不可独任。然其人强毅不屈,若使智谋之士为其辅佐,必可使再立功于国。今番兵败,虽是子玉咎由自取,亦因晋人频施诡计,不依战法之故。儿谓他日,能报此战之仇者,亦必是子玉也。父亲何不劝谏大王,留其戴罪立功?

蔿吕臣支吾答道:大王今日怒甚,我恐言之无益,反而祸及自身。

蔿贾:儿闻父亲曾经言之,说昔有范巫矞似,极善相人。大王昔为公子时,与子玉、子西兄弟三个,同请矞似相面。可有此事?

蔿吕臣:有之。你复提此事何意?

蔿贾:矞似当时将三个公子挨个相过,照实言道:你兄弟三人,日后皆不得其死。公子虽大为不悦,但切记其言。即位为王之日,恐应矞似之言,即赐子玉、子西免死金牌各一,欲使其言不验。其事父亲亦曾对儿说过,可还记得?

蔿吕臣:哎呀,我如何将此事全然忘却?若非你提起,已抛之脑后矣。

蔿贾:非但父亲,今日主上于盛怒之中,亦是偶忘其事。则父亲若以范巫矞似当初谶言劝之,则大王必留子玉性命无疑,且不会祸及我家。

吕臣听罢大喜,以手抚子之首:我儿,未料如此多智,且博闻强记,他日必远胜乃翁。

于是不待夜食,即时往见楚王,伏地奏道:子玉损兵折将,其罪当死。然大王当年曾有免死金牌在彼,许免其免。王言如纶,不可失信天下,请赦其死,戴罪立功自赎。

楚王闻言愕然,忽然猛醒:岂非孤王即位之时,因范巫矞似预言之故,而赐子玉兄弟免死金牌乎?若非先生提醒,寡人几忘之矣!

乃使大夫潘尪,急赴连谷传命:子玉及所有败兵之将,一概免死。

潘尪既奉王命,不敢耽搁,连夜驱驰而往。

奔驰一夜,比及车到连谷,奔进军帐,已是次日午时,方知成得臣已死半日。

左师将军斗宜申欲留全尸,未肯拔剑刎颈,选择悬梁自缢。但因身躯过重,垂吊时恰值悬帛断绝,死而复苏;正欲再选饮鸩而死,适值潘尪到至,传达免死诏令,留下性命。

又有上将斗勃,原要收殓子玉尸骸之后方才自尽,王命传至,故亦获免。

于是满营将帅,单单死了成得臣一个,其余诸将,皆得免死。虽说是命中注定,罪不容诛,亦因其刚愎自用,争强好胜,性急如火之故。

成大心见楚王免死令至,而父亲枉自先死,放声大哭,只得殡殓父尸。由是心中怀恨,矢志必为父亲报仇,按下不提。

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诸将,随潘尪到申城谒楚王,拜谢不杀之恩。楚王闻知成得臣自杀,复又懊悔不已。乃贬斗宜申、斗勃爵位,复拜子玉二子成大心、成嘉俱为大夫。

处置已罢,楚成王遂自申城班师,还驾郢都,并升蔿吕臣为令尹。

子文致仕在家,闻说兄弟兵败身死,不由叹道:今日下场,果不出蔿贾所料。我身为令尹,识见反不如童子,宁不自羞?

于是卧床不起,召儿子斗般至榻前嘱道:为父命不久矣,惟有一言相嘱。汝叔越椒,自初生之日便有熊虎之状,豺狼之声,此灭族之相。复观蔿吕臣,亦是不寿。勃与宜申,并皆不能善终。越椒傲狠好杀,若其为政,汝必逃之,无与其祸。

斗般再拜,唯唯受命,子文嘱罢遂卒。果然此后未几,蔿吕臣不得长寿,亦即病死。

楚成王追念子文之功,便使其子斗般为令尹,弟越椒为司马,蔿贾为工正。

事件悬疑:楚成公乃是一代雄主,其果然是因一时盛怒,忘却免死金牌之事,致令胞弟成得臣枉死?其实并非如此。若知其中事实本相,须彻底探究楚国贵族组成,及其内部矛盾方可。春秋时期,楚国除却国君楚王,还有斗、成、屈、蒍四大公族,实际掌握楚国军政大权。其中斗、成二族都出自楚国第十四任君主熊仪,号为若敖后裔,自然结成一党。

成得臣本是令尹斗伯比之子,因获封成邑而改称成氏,就此与斗氏分族。而蒍氏乃是楚国第十六任君主厉王熊眴后裔,屈氏却是熊眴之弟武王熊通之后,楚成王是楚武王之孙。蒍、熊二族,较成、斗二氏地位稍低,便又结为一党。

楚武王时,若敖一族崛起,斗伯比、斗廉、斗祁、斗榖於菟、成得臣等人先后担任楚国令尹,而蒍、屈二族反居其下。此番楚国重犯中原,成得臣作为三军统帅,便更成为焦点人物;因其成败结果,必将决定两派四族命运。若敖族荣辱升降,亦皆系于此战。。

历史真相:楚成王继位之后,眼见若敖氏强大,远远超过屈、蒍二族,于是不安。若敖氏当时不但把持楚国大权,还可自由挑选令尹,任命族人当职,已对王权形成极大威胁。此番与晋国争霸中原,楚成王既不欲成得臣战胜晋国,致使若敖族裔继续坐大,当然也不想见其战败,丧师辱国。故此晋侯出师救宋之际,成王便极力阻止与晋师开战,多次命令成得臣撤军,无奈子玉个性刚强,屡次不听,终遭覆军之败。

其实以成得臣之智,对此中关窍岂有不知?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欲侥幸取胜归来,以回敬蒍、屈二族对自己谗言诬陷。事已至此,此仗已然不可避免。晋文公采纳先轸之策,同时争得齐、秦相助,已在外交中尽占先机,楚军已无胜算。于是楚王只好牺牲成得臣,尽量保存实力,只以西广、东宫数千兵卒相助,任其以一军之力,与晋、齐、秦三国之师相抗。如此成得臣即使战败,亦只损伤若敖氏实力,于王室无甚大损。于是成得臣败于城濮之后,四大家族实力复又趋于均衡,于楚王家族而言,实乃败中求胜之道。

事已至此,成得臣只好出动所有若敖私卒,亦即宗族亲军。共有六卒,总计兵车一百八十乘,战士二万余,是为中军。再加陈、蔡、郑、许四国及申息两邑,为左右二军,联军计约五万。晋师三军,兵车七百乘,战士约三万人,再加齐、秦两国盟军,晋联军亦约五万,双方势均力敌。但楚军内部派系众多,四个盟国战力微弱,故未开战,胜负已分。

成得臣虽然战败,却只损失楚国地方部队与陈蔡郑许盟军,而若敖私卒大部主力未失。楚成王逼迫成得臣自杀,便导致若敖族与楚王室彻底决裂。数年之后,成大心终助楚太子商臣发动政变,弑杀成王。成王虽然善谋,亦终玩火自焚,不亦悲乎?此乃后话。

镜头转换,按下楚王,复说晋公。

晋、秦、齐联军既败楚师,占领楚寨,只见寨中粮草广积,辎重无数。

各军各取所需,资之以食,皆相戏道:此楚人馆谷于我,当拜谢楚王之厚赐也。

齐、秦军帅及诸将,皆来向晋侯称贺,晋文公辞谢道:子玉非甘出人下者,其虽身死,后人必来报仇。所谓胜不可恃,寡人能勿深为戒惧乎?

众人称是,皆谓晋侯高瞻远瞩,处于安逸,不忘忧患。

晋文公于是大犒三军,将所得粮草辎重,大半分赐齐、秦二国之兵。盛宴三日之后,国归父、小子憗辞归,率领齐、秦之师奏凯而还。

宋国大夫公孙固亦归本国,并代宋公再三致谢晋侯。

齐、秦两国之兵既返,晋国大军屯留有莘三日,亦便下令班师。行至南河,见渡般不备,晋文公欲令军士四下搜捕民船。

先轸奏道:南河百姓闻吾败楚,皆都震恐,若使搜捕,必然逃匿,不若厚赏募之。

文公称善,悬赏军门,百姓争以舣船应募,大军遂渡黄河。行不数日,遥见一队车马,从东迎面而来。前队栾枝迎住,来者便问:前面可是晋侯兵马?吾乃周天子卿士王子虎也。闻晋侯伐楚得胜,故天子亲驾銮舆,来犒三军,先派某前来报知。

栾枝闻是天使,且为上卿之尊,急下战车以礼相见,即引王子虎来见晋侯。文公闻说天子亲来,不敢相见于平野,乃向王子虎谦逊道:请上卿回报天子,臣重耳当于衡雍践土连夜起造行宫,后引列国诸侯迎驾,以行朝见之礼。

王子虎大赞晋侯知礼,遂约以五月之吉,于践土接受周王会见,然后辞去。

于是文公下令,大军转向衡雍而进。途中又见一队车马来迎,却是郑国大夫子人九,奉郑伯之命,特来议和行成。

晋文公怒道:郑伯率中国诸侯之先,弃周天子盟于楚夷;今闻楚败而惧,前来约成,实非出自本心。俟寡人觐见天子之后,当亲率师徒,至于新郑城下。

子人九闻罢,连连叩首求恕,体似筛糠。

赵衰见状,趁机进言:自主公出师以来,逐卫君,执曹伯,败楚师,兵威大震,诸侯莫不归附,非独多于郑伯一人。郑有助平王东迁之功,今虽获罪,奈劳师之功何?子大夫既来请成,主公务必许之。觐见天子之时,若郑伯坚心来归,赦之可也。再有反复,讨之未晚。

文公闻此,亦恐郑国怀惧附楚,乃许其成。子人九再三称谢,惶惧而去。

大军至衡雍下寨,晋文公使狐毛、狐偃兄弟二人,先往践土筑造王宫;同时派栾枝入郑,与郑伯为盟。郑伯亲至衡雍,致饩谢罪,文公复与歃血订好。

狐毛、狐偃照依明堂之制,筑王宫于践土,又别建诸侯止息馆舍数处,月余完工。晋文公验阅已毕,乃传檄诸侯,俱要五月朔日聚于践土。

是日之前,诸侯陆续皆至。宋成公王臣、齐昭公姜潘,此为旧盟;郑文公姬踕、鲁僖公姬申、陈穆公妫款、蔡庄公姬甲午,都是楚党,至是亦来赴会;邾、莒小国,自不必说。

惟许僖公姜业事楚最久,不愿从晋;秦穆公嬴任好从未与中国会盟,迟疑不至;卫成公姬郑出在襄中,曹共公姬襄见拘五鹿,尚未复国,亦不与会。(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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