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惊楼不肯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被桑离戳破了真实想法。
五百年来,他把崔婉凝悉心养在身边,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昔日爱人的影子,然而什么都没有,每每看去,看到的都是陌生。他不想去深思,不想去细究,甚至每当产生怀疑时,都会迅速打破它。
她的身体里有梵杀花,那是他舍命换来的东西,怎会说谎骗他?
他和落婉婉上辈子没可能;这一世必须在一起。
——这就是他的执念。
她说他虚伪?
她怎么能??
厌惊楼记了落婉婉有千年,只要能找到她,能救她,就算要他命也在所不惜。
她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局外之人,凭何指责他?
“我救过你一命,如今我要把它收回来。”
厌惊楼步步逼近,狞厉的眼神须臾间转为平和。
对待一个将要死在自己手上的猎物,任何情绪都是没有必要的。
疾风而起,五指利如钩爪,眼看要刺穿她胸膛之时,波光一般的壁障阻挡了这一击。
余光瞥后,一道白影经风吹入眼帘。
桑离跟着撩动眼皮,看到一人慢慢进入视线。
寂珩玉步伐轻缓,像极了一轮高天孤月,从容地朝这边走来。
他手上还桎梏着一个人。
女人。
女子虚弱得如同一盏将灭的烛灯,纤细颈项落在他掌心虎口,寂珩玉向来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即便是对待只提着一口气的女人,也没有见得丝毫留情。
长久的牵制让她的表情分外痛苦,与之相反的是,寂珩玉眉目间游弋着的漠然。
厌惊楼指骨绷起,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似要炸开——
“寂珩玉。”
寂珩玉瞥了眼浪费靠在石堆前的桑离。
她半身染血,发丝凌乱地贴着颈窝,觉察到视线,甚至仰头冲他露出一个格外温暖好看的笑容。
心中生刺,神色更显疏然。
厌惊楼也恍然意识到什么,粗暴拽起桑离,将尖锐的指尖抵上她的脖脉。
“放人。”
寂珩玉仍是无波无澜。
他骤生怒火,指尖一点点嵌入她雪白的皮肤。
寂珩玉依旧没有动。
桑离近乎能猜到寂珩玉要做什么,两人绑合缠丝蛊,就算厌惊楼真的将她千刀万剐,百般折磨,她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而寂珩玉……寂珩玉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反噬。
“寂珩玉!”桑离情急之下叫他,“别犯傻。”
倘若被厌惊楼发现两人的不同,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结果这些话落在厌惊楼耳边便成为她怕死前的求饶,心底不屑,更加没把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放心,我不会杀她。”寂珩玉的唇边挂上一抹颇为诡谲的笑,“相反,我会救她。”
厌惊楼瞳孔缩动,难以领会其中意图。
只见寂珩玉取出一颗还魂丹,强行塞到崔婉凝嘴里,强行用丹药巩固了她的一丝生机。
厌惊楼惊骇之余更是心慌,担心这是毒药。
未曾想崔婉凝神色复苏,似有好转之象。
厌惊楼难知他其中意图,只是更加警惕地捏紧了桑离。
“阿厌……”崔婉凝摇摇欲坠,清醒后第一时间想朝厌惊楼扑过来,却发现自己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寂珩玉那双犹墨染过的眼瞳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渊,平沉相视,凶意毕显。
她昏睡许久,虽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向来敏感的第六感告诉她处境并不安全。
崔婉凝很想继续晕过去,然而头脑清醒,身体是这段时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寂珩玉摊开掌心,一株让桑离颇为熟悉的嫩芽钻了出来。
他垂眼,语调平平:“这株厌春藤可以让你的所有谎言真相大白,可是……若让你这般死去,属实无趣。”
崔婉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厌惊楼身上,“阿厌,救我!”
“寂珩玉,你若敢动她,我便也杀了桑离!”
说着指甲没入一寸。
在鲜血奔涌出来的同时,伤口一点点浮现在他脖颈,很快又被寂珩玉用术法止住鲜血,仅那点微末的伤口也没有过多吸引厌惊楼的注意。
桑离吓出一头冷汗。
他在厌惊楼面前这般做,和刀尖舔血有什么区别?
谎言,真相大白。
崔婉凝仅从这两个词就推断出来他们争执为何,一时间心乱如麻,脸上刚升起的那点血色也被苍白掩埋。
寂珩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底的惊恐,笑意更深,生怕她还听得不够清楚,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会带你这位凝月夫人寻回浮世铃,至于桑离……她本就是你派过来的细作,你用她威胁不得我。”
寂珩玉表情中的散漫根本不似作假。
厌惊楼听后也有一丝犹豫,他紧紧抿着唇瓣,最后仍没有放开锢钳住她的那只手。
在两方对峙时,桑离时刻不忘逃生。
她四处观察着周围情况,当注意到大眼崽动了动的翅膀时,眼瞳亮了。
桑离背后的指尖一勾,下一瞬,苏醒过来的大眼崽飞身冲来,先是朝他手腕飞出雷闪,烫意让厌惊楼指尖瑟缩,就是这躲闪之际,大眼崽一口从他手上叼回桑离,扑腾着翅膀往寂珩玉那边飞。
厌惊楼抬手召出一道术光,寂珩玉同时展开玉骨扇,术光与折扇在半空相抵,将大地劈开黑焦一道裂缝。
同时,巨大的冲击力把大眼崽掀飞到了寂珩玉脚边。
摔得很疼,可是比起兴奋,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好耶好耶——!”
“大眼崽你好棒!!”
“太聪明啦大眼崽!!!”
桑离没想到会进行的这么顺利,逃出生天的喜悦让她忘记了伤势,抱着大眼崽一顿猛亲。
彩虹屁铺天盖地砸向它,大眼崽先是傻愣了会儿,随后又呼噜呼噜地和桑离闹作一团。
一人一魔高兴地忘乎所以,全然没有注意到逐渐狰狞的厌惊楼和身侧一言不发的寂珩玉。等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后,桑离才捂着肚子缓缓坐下。
“不行了,肚皮疼,我缓会儿。”
闹得太狠,内伤似有加剧,撕裂般的疼让她颤颤巍巍地蜷缩成一团。
大眼崽主动充当垫子让她靠着,生怕厌惊楼来抢,它的翅膀严严实实地护着桑离。
她疼一阵,浑浑噩噩一阵,隐约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无奈的叹息。
寂珩玉取出另一颗丹药递到她面前:“吃下去。”
桑离仰头,眼底划过诧然。
最后没有犹豫,乖乖地喝下了那颗灵丹。
见她吞咽下去,寂珩玉眉间才隐有松动:“胡闹。”
听出他言语中的不满与斥责,桑离哪里还敢胡闹,老实和大眼崽缩坐在他后面,又是挑衅又是得意地看着不远处孤身一人的厌惊楼——
“不好意思,让我给逃了。”她晃着脚尖,“魔尊大人,您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独自打道回府;第一个是和我们一起前往无定宗,拿回浮世铃,让你早日看清真相,也让我早日摆脱你的纠缠。”
厌惊楼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失去了唯一的要挟,崔婉凝的存在让他不能再肆意妄为,凶怒无从发泄,化作灵压震碎四面八方的石堆。
在桑离眼里,厌惊楼这行为和无能狂怒没什么区别。
情况胶连着。
崔婉凝眼眶发酸,恐惧与无措纠缠在胸膛,让她止不住战栗。
她艰涩地看过去,厌惊楼在为她隐忍,这让她明白,厌惊楼仍在相信着她的身份,落婉婉的这个身份。
“阿厌,你别管我了!”崔婉凝想让他回去,比起死去,如今的她更害怕真相揭露的那一刻,厌惊楼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对待背叛者他一向残忍。
她也明白,寂珩玉既然让她醒来,就不会让她痛苦地死去,他很可能会把她交给厌惊楼,到时候等待她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他们……他们分明是骗你,是想诱你入计,你不要信!”
厌惊楼唇色无血,垂落的指尖因为无力而颤抖:“……婉婉。”
崔婉凝垂着睫毛,好不凄潋的哭着。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她也没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倒不如……不如自我了断,让厌惊楼永远铭记着她,永远记得她就是落婉婉,以余生去恨着桑离!
哪怕她死了,桑离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崔婉凝竟离奇地舒畅不少。
她止住眼泪,深深凝了厌惊楼一眼——
“阿厌,与你岁岁年年是我之祈愿。即便心愿难成,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崔婉凝艰难地对她笑了下,接着眸中决绝,毫不犹豫地从头上拔出簪子。
寂珩玉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拦,反而还松了手。
噗嗤——!
那根华美的银簪扎入她的脖颈,没有了搀扶,身体如同一片枯落的树叶,轻飘飘地坠在了脚边。
“婉婉!!!”
厌惊楼嘶吼着向他们杀来,然而下一瞬,十一傀人的接连死去便反噬本体,他踉跄跌倒,七窍随之生血。
一缕红雾无声无息飘回到寂珩玉的身体里,[浪费了点功夫。]
寂无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好。
感受着作乱的四方洲,寂珩玉淡淡嗯了声,暗自调动灵息压制着那股失控作乱的气息,视线平静而轻蔑地从他身上掠过。
“滑稽。”
两个字满含讽意。
厌惊楼顾不上与之争执,他近乎偏执地睨着倒在不远处的崔婉凝,伸出去的手想要靠近她,就像千年前那样,继续去触碰她。
如此深情,在寂珩玉看来只是扭捏的惺惺作态。
寂珩玉强行破开指腹,蹲下/身,把自己的血输送到了她的胸口。
他的伏羲血是灾亦是宝,由梵杀花吸收之后,会化作她的生命源泉。
几滴伏羲血下去,伤痕瞬间平复,原本昏死过去的崔婉凝果真重新恢复了意识,苍灰色的脸色也渐渐浮现出一缕红润。
再次苏醒后,和重新来到地狱没什么区别。
厌惊楼几欲忘记眨眼,显然也被这一幕惊到了。
寂珩玉颇为满意这一切,“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玩弄人心是他最为擅长的手段。
若未尝试挣扎过,怎会看清自己的无能?
崔婉凝是真正见识到了寂珩玉的恐怖,她切身死过一次,所有勇气都已耗光,哪里还有胆量再去尝试第一次。
她怔怔躺在地面,双目失神,是全然的绝望和空洞。
寂珩玉弯腰捞起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桑离,轻而易举把她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话却是对大眼崽说的:“带着她,去无定宗。”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笑'佳*人⑤儿,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