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树安静地坐在炕边,一声不吭,两只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是不是在发呆。 海棠练了几个字,就觉得他这种状态不大对劲,回想起他刚来时的情形,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安抚一下这个少年的情绪,别让他憋出什么心理问题来。 按照兄长海礁的打算,他是希望能靠着金嘉树的关系,日后去京城争取更好的发展前途的。既然海礁心里存了利用金嘉树的想法,那自然得把人给照顾好了,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这根金大腿了?若是金大腿太过脆弱,也不利于海礁长久的计划不是? 海棠放下了手中的笔,端坐着问金嘉树:“金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方才来时,好象十分悲愤的模样,莫非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还是有人在外头欺负你?” 金嘉树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很感动海家妹妹对自己的关系,但他连海礁都不愿意连累,更何况是完全不知内情的海棠呢? 他只是低头轻声道:“我真的没什么事,海妹妹不必担心。” 海棠起身开门看了看东厢房的方向,水声还未停,海礁连澡都还没洗完,更别说洗完后他还要吃饭。没人通知他金嘉树的到来,他恐怕还要好一会儿才会来西厢书房呢。 这么长的时间,她总不能一直跟金嘉树无言对坐。 她关上门,又重新走到炕边坐下,开门见山:“前两日我听哥哥说了些你们谈话的内容,金大哥好象在为金大姑而难过?许娘娘因为令堂的遭遇而怨恨金家二房,想要报复他们,你心里觉得不好受吗?” 金嘉树也知道海家兄妹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并不奇怪海礁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海棠。他目光闪烁地移开了视线,不想对海棠说谎,但还是不得不说谎:“我……我毕竟曾经受过大姑的照顾,心里自然不希望她遭遇不幸。二老太太与两位堂叔伯、堂伯母倒罢了,他们做了许多坏事,落得何等报应都是应该的。可大姑……她其实阻止不了什么。她自己尚且寄人篱下,需得看家人的脸色度日。有些事她就算不想做,只要她母亲兄弟开了口,她就没办法拒绝。我……我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死……” 海棠想了想:“那你有没有把你的想法告诉许娘娘呢?我觉得许娘娘之所以仇恨金家二房,都是因为伤心于令堂遭遇的缘故。她心疼令堂这个姐姐,同样也心疼你这个外甥。若你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想来她也不会完全不顾你的意愿,坚持要置人于死地吧?其实金家二房最可恶的人都已经得了报应,饶过金大姑一个弱质妇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嘉树露出了苦笑。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金大姑不但经历过当年母亲进宫的事,还知道“金举人原配死于京城”是个谎言。就算许贤妃不打算杀她灭口,皇帝也不会放过她的! 金嘉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许贤妃,也无法阻止什么。如今要杀人的并不是许贤妃,而是皇帝啊! 然而这些话,金嘉树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海家兄妹,他与许贤妃真正的关系。 他甚至不能告诉海棠,他最纠结的是“改换许贤妃身世”是自己出的主意,结果却因此害得金家二房被灭口。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就算了,其他与他结怨不深的人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死呀! 曾经他以为金大姑和几个堂兄妹可以逃过一劫,结果方才他无意中偷听到麻尚仪跟人说,在郧阳府给人做上门女婿的金梧逃不过劫数,就连去了蜀中投亲的金淼妻女,还有留守遵化州的金二姑夫妻,都有人盯着,一旦有机会下手,便会随时死于非命。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只是皇帝担心他们可能从金二老太太、金鑫夫妻或是金淼口中听说了什么,便索性彻底斩草除根,狠辣之处,连麻嬷嬷都感到震惊,却又不得不遵从。 金嘉树在想,如果当初他没给宫中的“姨母”出那个主意,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就算他对金家二房的人有再多的怨恨,也从没想过要害死他们。与其说他是在为这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打抱不平,倒不如说,他单薄的肩膀,还承受不起这么多条人命的压力。 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知道许贤妃也阻止不了。从皇帝知道他那条建议,并且高兴地采纳了建议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姨母……自然不会不顾我的想法。只是如今……不是我姨母不肯饶过他们,而是……皇上发话了。皇上可能只是一时气愤,当初我姨母封妃的时候,他下旨封赏,惠及先父与我,金子也是单赏给我们家的,可二房却觊觎这些金子,甚至为此向贼人出卖先父的去向。皇上大概是觉得他们胆大包天,无视皇家尊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但再怎么样,他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也有可能是皇上恼怒孙家人派出杀手,加害姨母的亲戚,却又不好直接惩罚孙贵妃,才迁怒到二房头上了。这种事,皇上已经开了金口,旁人又怎么好违抗呢?就算我姨母知道我的想法,也没办法向皇上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