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佑帝再回到太和殿时,太上皇已经在龙椅上坐了,他只好站到一旁。
柴公公要去给弘佑帝搬座椅,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弘佑帝低着头站在那儿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被大人罚站乖乖听训的小孩子。
何初旭和秦王妃还跪在地上,整个大殿内因为太上皇的到来,气氛凝结至冰点,朝臣们大气不敢喘。
太上皇朝弘佑帝看来,眼神锋锐如刀,“事儿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弘佑帝恭敬道:“皇后确实私自用了禁术迫害程家娘子,禁术已经撤了,儿臣废了何氏的后位,把人打入了冷宫。”
太上皇老眼微敛。
要说弘佑帝最让太上皇中意的地方,就在于这果决利落的性子,不论是当年亲自带人抄了外祖家,亲自给他母后赐毒酒,还是今日废了皇后,但凡损伤他羽毛的事儿,他从来不拖泥带水。
弘佑帝骨子里有着帝王的狠厉和绝情。
而同时,这种狠到六亲不认的人,也是最可怕的。
听到禁术已经撤了,何初旭暗暗松口气,想着瑶儿应该苏醒了?
可惜他现在不能马上去看她。
狸猫换太子的案子,换成了太上皇亲自来审,弘佑帝站着旁听。
太上皇望向秦王妃,“这么说来,景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事到如今,秦王妃只能和盘托出,“八年前,国舅爷送我回京,我在中途就临盆了,当时与我一起在寺庙生产的,还有另外一名产妇。
我记得很清楚,我儿子屁股上有两个胎记。
洗三礼是万华寺方丈大师亲自主持的,洗三过后,国舅爷以我身子虚弱为由,不让我接近孩子,一直等回了京,我才发现孩子被人换了。”
太上皇脸色阴沉,“真正的皇太孙,被换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王妃闭了闭眼道:“正是新科状元程砚的侄子,程三宝。”
程三宝!!!
太上皇一张老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难怪,他失忆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程三宝就觉得眼熟,后来恢复记忆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能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那个孩子。
如果事实真如秦王妃所说,程三宝才是真正的皇太孙,那么他当初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就解释得通了。
虽然太上皇也喜欢那个孩子,可混淆皇室血脉不是什么小事儿,绝不可能轻飘飘就揭过去,他皱着眉,又问:“何铭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万华寺方丈在洗三那天给我儿子批命,预言我儿子将来会死于一场大火。”
大臣们听到这儿,小声议论起来。
众所周知,这位护国大将军是出了名的迷信,每次出征之前都要搞点儿求神拜佛的仪式,据说之前何小将军不听话,何铭还专程请了个“大师”回家做法。
奏不奏效不知道,反正护国将军迷信的名声是越传越远了。
朝臣们议论着议论着,就开始细思极恐。
八年前万华寺方丈大师告诉何铭,那个孩子将来会死于一场大火,八年后,放这把火的人正是何铭。
何初旭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他爹绕了这么一大圈,不仅没能帮两个孩子改命,还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进去了,如今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
秦首辅皱着眉头,“既然早在八年前王妃就发现真正的太孙被换了,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出来?”
对于这个问题,秦王妃无从辩驳,她一开始的确不知道何铭换了孩子,可当知道以后,她选择了隐瞒。
她不想给自己找借口,身子一弯伏跪下去,“臣妇自知罪孽深重,但求太上皇能网开一面宽恕景儿,罪妇愿受任何刑罚。”
太上皇望向弘佑帝,“老四,你怎么看?”
弘佑帝道:“全凭父皇做主。”
太上皇怎么都没想到,一直以来被他疼着宠着的小重孙竟然不是亲生的,虽然他也很喜欢程三宝,但心里始终有落差感。
捏捏眉心,太上皇沉声道:“暂时把他们二人收押天牢,等大理寺查明真相再行定罪。”
……
赫连景一直在等太和殿的消息,结果却被告知,秦王妃被关进天牢了。
他当即红了眼眶,都没等问清楚前因后果就让人备轿去天牢。
为防串供,秦王妃和何初旭是分开关押的。
秦王妃所在的牢房,周围没有其他犯人。
赫连景踩着潮湿的甬道,在倒数第二间见到了秦王妃。
牢房内光线昏暗,秦王妃坐在石床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母妃!”
赫连景奔过去,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他们为什么要关您,是不是皇爷爷和太爷爷弄错了,我去给母妃求情,母妃等着我……”
“景儿!”秦王妃被赫连景的哭声揪扯着心,她走过来,双手穿过圆木间的缝隙轻轻抚着赫连景的小脑袋,眼眶泛红,“是我对不起你。”
赫连景一个劲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母妃没有对不起景儿,都怪景儿太小了,还不能上金殿议事,否则我不会让他们把母妃关起来的。母妃您别怕,我现在就去找太爷爷,太爷爷那么疼我,他一定会看在我的面儿上宽恕母妃的。”
秦王妃喉咙哽咽,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懂事听话呢?哪怕再调皮一点,我心里都不会有这么难受。”
赫连景踮起脚,伸手替她擦眼泪,“母妃,不哭。”
“景儿,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母妃请说。”
秦王妃抹了把泪,“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怨三宝,因为他跟你一样无辜,你要怨,就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赫连景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摇摇头,“母妃,景儿不会怨任何人的。”
秦王妃不让赫连景去找太上皇,他出了天牢后只好原路返回东宫。
一路上,宫人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赫连景没放在心上,到东宫时发现秦王正坐在他的寝殿里出神。
“父王?”
秦王回头,见他眼眶通红,还以为他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刚想劝。
赫连景先一步哭道:“父王,皇爷爷和太爷爷把母妃关起来了,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秦王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吩咐小贵子带赫连景下去沐浴,秦王让人送他去了天牢。
当看到被关在牢里的妻子,秦王心疼不已,“萱儿,你当年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秦王妃垂下眼眸。
王爷双腿都那样了,再跟他说这些,不就等同于雪上加霜么?
秦王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哑声道:“你若说了,至少,还有人陪你一起承担。”
“王爷。”秦王妃朝他看来,“我宁家儿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初选择隐瞒的时候,我就已经考虑到了今日的后果。”
秦王握紧轮椅扶手,眼底闪过一抹痛楚,“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太过在乎。”秦王妃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庆幸两件事,第一件,我很庆幸嫁给了你,第二件,我很庆幸没有告诉你真相,那样我就不会害死你。
王爷,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不必难过,以后,替我好好善待两个孩子,就当是为我赎罪了。”
——
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林水瑶感觉自己像是重活了几辈子那么久远。
她想起来了,她原本是灵猫一族的七公主白青瑶,未婚夫上门退婚,要娶别的女人,她一阵郁闷,喝了点儿酒晕晕乎乎的现了原形。
当时北蘅帝君正在白家做客,是他三哥白青璃请来的客人。
小灵猫借着酒劲儿撒泼,不慎挠花了北蘅帝君的手背。
三哥见她醉得不轻,忙开口替她道歉,北蘅帝君微微一笑,“无妨,正好本君身边缺个灵兽,我看她挺合适,本君一向大度,要求也不高,一千年就行。”
于是,小灵猫一醒来就被告知要去给北蘅帝君当灵兽。
她炸毛也没用,最后还是得乖乖去。
好不容易撑满一千年,小灵猫终于解脱了,三蹦两蹦地往家去,没成想,她那位前未婚夫的夫人受了重伤,药石无医,盯上了她身上的香,要捉她回去取香。
北蘅帝君在关键时刻现身救了她,却也因此落入了她前未婚夫的陷阱,受了重伤被困在梦魇林里出不去。
小灵猫为报恩,把自己的金丹给了帝君,然后陪着他入梦。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苏容钦哥哥嘴里那个让人不可思议的世界,在那里,她不是白青瑶,而是影帝江珩的小粉丝。
她也看到了何初旭所描绘的那个战争不断的乱世王朝。
那时候,帝君是为国征战的大将军沈问。
她还当过女帝,帝君是她后宫里的三千分之一……嗯,又病又娇又弱的某人醋性还大,后来三千分之一变成了唯一。
数不清到底做了几个梦经历了几世轮回,反正就没有一世是能活到最后的。
林水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之前做的梦不是梦,是真的,三哥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梦了,如果帝君还是不能活到寿终正寝,他就会永远被困在梦魇林里出不去。
那她的金丹在帝君身上,她出了事,帝君岂不是也会跟着出事?
林水瑶的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回去。
——
“唔……”
产房里,林水瑶缓缓睁开眼,嘤咛了一声。
程婆子一直在产床前守着,见状面儿上一喜,“醒了醒了,瑶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