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
初春天寒,那一根根绵密的雨丝如同冰刺,横扫在晋王麻木的脸上。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女人。
她身上好冷,明明以前那么娇软的人儿,现在僵硬到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他努力抱紧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仿佛这么做,她就能醒来。
小王妃身上的血还在流,染红了马背,也染红了晋王的衣袍。
每多流一滴,都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往外拖拽。
他们原本可以很好,甚至更好。
是他从来不跟她解释,是他自以为是地“为她好”,是他为了藏住心头那份情愫,冷漠得过分逼真,让她当了真。
是他,让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娇嫩花苞在十八岁这年早早凋零。
那个惯会撒娇扯着他衣袖软着嗓子一声声喊王爷的小姑娘,带着最深的绝望和恨离开了他。
所有的骄傲自尊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晋王仰头,天空乌沉压抑,雨水漫进他猩红的眼眶,再流出来的,分不清是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到晋王府时,晋王勒住马,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沈莺莺,回家了。”
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怕吵到她睡觉。
说完,动作放缓,慢慢将她抱下马。
明六明七几人在身后看着,谁也不敢上前来帮忙。
晋王府昨天晚上烧了一宿,天明时分火才堪堪被扑灭,原先精致美奂的宫殿被烧毁大半,走在前院都能闻到内院传来的烧焦味儿。
晋王却没心情管这些,他径直抱着小王妃回了自己的承运殿。
又让人烧了温水来,仔细给小王妃洗去身上的血。
当触碰到小王妃手腕上狰狞的疤,晋王手指颤了一下,紧跟着心口传来钻心的疼。
程三宝哭了一宿,已经睡着了,他的房间被烧毁,明七另外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将他抱到床榻上。
回到承运殿时,晋王已经给小王妃编完发换了身新衣裳。
承恩殿虽然被烧了,但承运殿这边还有晋王让绣坊做来的衣裳,尚未来得及让人送到沈莺莺手里。
明七站在屏风外,低声问:“王爷,要不要马上发丧?”
“不发。”
晋王将小王妃抱起来,走到西墙边,转动密室机关。
密室里有一张寒玉床,晋王小心翼翼将小王妃放在上面。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裙,“沈莺莺,我不会让你走的。”
只要不发丧,她就还没死。
这张寒玉床,能保存她的尸身。
她说过的,以后不会再逃,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明七看着主子入了密室就没再出来,无奈叹了口气。
晋王淋了雨,回来也没换衣裳泡个澡,就这么一直待在密室,当天夜里就烧得不省人事。
他做了个梦,梦到沈莺莺又爬到树上取风筝下不来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树下的他,“呜呜呜……王爷救我……”
晋王走过去,伸出双手,嗓音比以往温柔了许多,“沈莺莺,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姑娘抱着风筝往下一跳。
然而,他却没能接住她,她摔下来了,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莺莺,沈莺莺……”
晋王喊着她的名字醒来,发现自己早就出了密室,这会儿正躺在寝殿床榻上。
杨公公正守在一旁。
“沈莺莺呢?”晋王掀开被子下来,一把抓住杨公公的衣领,眼眸里布满红血丝,两鬓白得更明显了。
杨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王爷,您起烧昏迷了,老奴实在不忍心,这才将您带出来的,王妃娘娘就在密室里呢!”
晋王闻言,一把松开他,外袍都没穿,转身就要去开密室门。
杨公公赶紧拿过晋王的外袍,又端上热气腾腾的小药碗,跟了上去。
密室里因为有寒玉床而显得格外冷,晋王远远望着躺在上面的小女人,她那么怕冷,每到冬天就想往他怀里拱,抱着他取暖。
她明媚天真时的笑容仿佛还在昨天,可她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呢?
原来,少了一根肋骨会这么疼,疼入心肺,疼到每吸一口气,都像有一根针刺破喉咙往下滑,将他的五脏六腑戳得千疮百孔。
“王爷,您该喝药了。”杨公公在身后提醒。
晋王恍若未闻,他一步步走到寒玉床前,弯下腰,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沈莺莺,密室里这么冷,你怎么还不醒呢?你不要我了吗?”
无人回他,密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杨公公默默退了出去,密室里只剩下晋王和已经死透的小王妃。
他又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也不喝。
高嬷嬷和杨公公来劝了几回都没用。
明七心下不忍,端着饭菜进来,“王爷,您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耗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我没胃口。”晋王坐在寒玉床旁边,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
明七道:“王妃娘娘不可能再活过来了,王爷当下要做的,是替她报仇,那块令牌属下已经查明,是护国将军何铭的,当时无归崖下摔死的男子,正是何铭。”
“何铭?”
听到这个名字,晋王面上戾气骤生,眼底充斥着杀意和恨意。
“对。”明七道:“已经确认是何铭无疑,只是,目前还查不到他为什么会跑到青州来找程三宝。”
晋王只是心态崩了,但脑子还在,他眯了眯眼,“当年何铭费尽心思害程砚落榜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他本人还因为程三宝特地来了青州,这事儿明显有蹊跷,多安排几个人去查查,国舅府跟程家到底什么恩怨。”
明七走后,晋王站起身来,“沈莺莺,等我办完正事再回来陪你。”
——
晋王不发丧,可小王妃坠崖身亡的事儿还是传到了京城。
家里都瞒着林水瑶。
大夫叮嘱偶尔要走动一下,将来有助于生产,林水瑶嫌屋子里闷,让清秋扶着她在大门外溜达了一圈。
正是这一溜达,让她听到了外头百姓们的议论声,说这位已经是第八个王妃了,原本以为能活得久一点儿,没想到,还是死了,果然晋王天生就是克妻命。
林水瑶当即就白了脸,茫然地看向清秋,嘴唇发颤,“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莺莺吗?”
“没有,夫人不要多想。”清秋一个劲摇头,想解释。
林水瑶突然痛苦地捂着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