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要是还不放弃,明天可以接着去劝。孙廷雅和沈沣接受了这个邀请,晚上格桑又做了一桌子菜,儿子儿媳也赶了回来,非常热情地招呼他们,同时打听这个慈善计划的各种细节。
等两人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9点。乡下这个时间点,就跟凌晨差不多,万籁俱静,只有头顶的橘色灯光,温柔照拂着相对沉默的两人。
孙廷雅余光瞥到斜前方的椅子,沈沣坐在那里,右手把玩打火机,满脸的漫不经心。既然是夫妻,格桑也就安排他们住一起,两人都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清楚家里只有这么一间空房。
孙廷雅觉得好笑。这就像电影情节一样,男女主角流落荒野,被迫住进一个房间,还要睡同一张床。不过区别还是有的,早在婚礼当晚,爱琴海上的豪华套房里,他们就同床共枕了。只是那一晚两人都喝得烂醉,第二天她醒来时,他已经呼朋引伴去游泳了。
沈沣忽然放下打火机,抬手拉开外套拉链。孙廷雅看着他,男人含笑询问:“你想睡外面,还是里面?”
孙廷雅与他对视片刻,莞尔道:“你是病人,当然睡里面。”
沈沣走过来,孙廷雅以为他要先上去,谁知男人微微弯腰,一手放在她背部,一手绕过她腿弯,就这么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的里侧。
他没有立刻离开,半伏半压在她身上,彬彬有礼道:“我是男人,当然睡外面。”
孙廷雅愣了一瞬,在他想抽身坐起的瞬间勾住他脖子。沈沣被迫压了回去,因为太用力,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孙廷雅笑道:“原来还是会疼的啊?我看你能耐那么大,还以为药效神奇,伤口这么快就好完了。”
沈沣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忽然想起下午在彭杰家床底下,她紧紧挨着他,温热的呼吸拂上他面颊脖颈。
就跟条件反射似的,他觉得脖子有些烫,还有些痒。
他忽然拉开她的手,强行坐起来。孙廷雅一脸莫名,他觉得不能这么安静下去,生硬道:“结婚之前,怎么没听说你还有这个毛病?”
问得没头没脑,孙廷雅却很明白,睨他,“怎么,有脸盲症做不了你沈家的媳妇?”
沈沣露出个笑脸,半真半假道:“当然。要是知道你有病,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唉,残疾人真可怜,备受歧视。”孙廷雅闭上眼,“我记得你沈公子在网上还挺有名的?呵,回头就去天涯挂你,一定让你入围今年的金乌鸦……”
沈沣听着她略显含糊的声音,有点想笑。
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的心态却和缓许多。他开始觉得没必要和孙廷雅置气,她发火也有她的理由,虽然自己并不认同,但……他是男人嘛,应该大度一点。
这么想着,他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不过这件事你确实冤枉我了。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有这么个病,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在耍我,并不是故意隐瞒身份。”
孙廷雅睁开眼,诧异于他的突然服软。然而当看清他脸上的“宽宏大度”后,本来还算温和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她笑道:“哦,这样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事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就像你怪我瞒着你,可你不是也没告诉乔小姐我们的关系吗?你又为什么瞒她?”
沈沣道:“所以啊,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强求别人。这才是道理。”
孙廷雅看着他,没有做声。
也许他的是对的,可他的表情太欠揍了,欠揍到她不找回这个场子,今晚就没法儿睡了。
沈沣没等到反驳,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惊讶于这场谈话居然这么顺利,自己完全占据上风。
正心情愉快,忽然听到女人咳嗽一声,道:“恩,你说的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不应该强求别人。况且认真说起来,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你也是可以生气的,对吗?”
孙廷雅偏头看他,沈沣眉头微动,不语。
孙廷雅追问:“你生气了吗?”
沈沣有些不自然道:“还好。”
孙廷雅眼波一转,“其实我昨晚也想了不少。之前在纳木错边,你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说,承认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你以为我在玩什么游戏?”
沈沣面色一变。
孙廷雅笑起来,无限戏谑,“让我想想,你不会以为,我在故意跟你玩情趣吧?沈公子,这可有点夸张了啊。”
沈沣额角狠狠一抽,黄澄澄的光线里,他的脸色无比精彩。
。
话不投机的后果就是,两人早早睡了,且一个朝左一个朝右,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同床异梦。
半夜时孙廷雅忽然惊醒。旁边枕头上躺着个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男朋友,紧跟着才想起,离开英国前她就和ralph分手了。
稍微坐起来一点,她打量沈沣。他睡得很沉,大概是要避开背上的伤口,身子侧着,只能看到左半张脸。孙廷雅盯了好一会儿,试图在脑中拼出他的整张脸,却以失败告终。
看来是没有缘分。她耸耸肩,将目光转向窗户。玻璃上白蒙蒙一片,她有些惊讶,小心翼翼起身绕过沈沣,推门走了出去。
“下雪了?”
的确是下雪了。七月份的雪花,在这个高原上的夜晚,纷纷扬扬地落下。天空是美丽的黛蓝色,被这些纯白点缀得异常美丽,像锦缎上的云朵。小院里也铺了层白霜,角落的杉树舒展枝叶,尖端晶莹剔透。
孙廷雅从没在这个季节见过下雪,觉得很新鲜。她站在院子中央,抬起手去接雪花,惊喜程度无异于小时候第一次去到北方,见到满天飘飞的鹅毛大雪。
沈沣站在走廊下,静静看着雪中的女人。早在她坐起来时,他就已经醒了,却一直没做声,直到她出去后久久不见回来,才忍不住跟了出来。
没想到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他不由自主想起一年前的婚礼上,她身穿纯白婚纱站在漫天飞花里。只不过,那时她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孙廷雅偶一回头,惊讶地发现沈沣居然在那里。她眨眨眼,“我吵醒你了?”
沈沣走过去,一言不发将白色羽绒服披到她身上。孙廷雅愣了愣,笑着点头,“谢谢。”
他不回答,孙廷雅知道他大概还不痛快,因为自己睡前的嘲讽。她决定回馈他的好意,主动道:“其实我应该正经谢谢你的。下午在彭杰家,你挺仗义。”
“客气了。”沈沣不咸不淡道。
孙廷雅不以为意,“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什么会发起这个项目?做慈善的选择那么多,你想到这个,不会是没有缘由的吧?”
沈沣凝睇她,哂然一笑,“没有你想的那些伟大而深沉的原因。我做这个,只是为了一个计划。”
孙廷雅心思被看穿,无趣地扁扁嘴。她本来确实想得有点多,什么多年的执念啊,曾在雪域高原留下不可磨灭记忆之类的。毕竟是搞创作的,脑洞很大。
“无论是因为什么,你能对次仁这么尽心,我还是挺意外的。”
以他在团队里的位置,不管次仁再正常不过,她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一起过来。
沈沣似笑非笑,轻声道:“不用意外。毕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明白生命的意义。”
这是她昨晚的话,此刻被他拿来回敬,孙廷雅笑笑,伸了个懒腰,“恩好,我造了。你去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沈沣皱眉,“现在?”这荒郊野岭的,还下着雪,她不怕出事?
孙廷雅:“当然。草原雪景,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说话间已经打开了院门。
沈沣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绅士惯了,从没做过让女伴半夜在外瞎晃,自己躲屋里睡觉的事情,更何况孙廷雅不仅仅是女伴。
深夜的贡曲村很安静,没有路灯,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照耀着前方。细雪纷飞,风也很大,两人并肩朝前走,都没有说话。
孙廷雅长发未束,被吹得四处乱飞,甚至打到沈沣脸上。他拂了两次,发现没效果后,不得不用手替她拢住头发。孙廷雅感觉头皮被拽,回头看到沈沣的动作就笑了。
沈沣没好气道:“你一定要像个女鬼一样么?”
她从羽绒服兜里抽出根皮筋,沈沣没懂,她直接塞到他手里,“帮我扎头发啊。”
沈沣被动地接过,孙廷雅已经背过身去,他看看皮筋再看看她的头发,发现自己竟无从下手。
给女人扎头发,以前没干过呀……
他迟疑了会儿,觉得不能在这种时候跌份儿,硬着头皮上了。手指握住如瀑青丝,另一只手将皮筋往上套,一不小心力气就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