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十阿哥值房。
九阿哥直接在几案上坐了,指了指北面的大堂,道:“这都开印好几天了,诺尼的案子有了动静没有?”
每年正月衙门开印是钦天监提前选日子,在正月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这几天里择一个。
今年是正月二十三开印,这都三、四天了。
十阿哥摇头道:“才开始提当年的人,估摸得十天半月。”
九阿哥带了幸灾乐祸道:“安郡王府那边应该没有还手之力?”
安和亲王有六个儿子站下,两庶四嫡。
庶出的七子在诸子中最年长,可是去年病故,就算在世,也不能做证,因为当时官司时才十来岁,也不会晓得宗人府的公务。
剩下安郡王等人,就更小了,后头几个压根就没有出生。
太福晋倒是在世,可是前朝公务也轮不到女眷知晓。
反倒是诺尼这里,蛰伏三十多年,要不是手中有了确实证据,不会闹这一场。
又是在平郡王暴毙、老福晋丧逝这节骨眼,听着就叫人同情。
“当时安和亲王怎么想的?怎么会留了这么大的尾巴?”
九阿哥想不明白。
十阿哥知道的内情多些,道:“当时那位出首的二县主跟弟媳不合,就买通了克勤郡王继福晋早年的婆子,做了伪证,诬陷弟媳妇不孝顺婆母,才使得继福晋在克勤郡王死后殉葬,……”
九阿哥道:“那跟诺尼有什么相干?”
克勤郡王岳托,那都死多少年了?
还是太宗皇帝时候的功王。
那也是诺尼的祖父,诺尼那时候还没有出生。
“诺尼护着老福晋来着,还反诉二县主为了家事诬告自己的母亲,结果二县主又参母子二人没有给礼烈亲王三继福晋服孝,最后跟其母一起被判定不孝……”
十阿哥道:“这案子不难查。”
那克勤郡王继福晋,是太祖外孙女,罪人莽古济之女。
她还有一位妹妹,曾为肃武亲王豪格嫡福晋,在母亲问罪后被丈夫亲手斩杀。
克勤郡王继福晋,当时不为太宗皇帝所容。
不过克勤郡王不肯杀妻,也没有遵照上意与继福晋和离,夫妻很是恩爱,前后生了六子一女。
太宗对克勤郡王就多有惩处。
后来,克勤郡王在战场上出天花而死。
灵柩回到盛京后,继福晋就殉了。
当时长媳进门七年。
又过了十五年,二代王都薨了,三代王在位,才弄出这二代王福晋不孝逼殉婆母的案子。
找婆子做的证据,看着也不实,倒是给礼烈亲王三继福晋服丧之事,或许母子真有不周全的缘故。
不过这涸二县主,本也不占理。
她跟老福晋一个是姑姐,一个是十来岁就进门的弟媳妇,两人年岁相仿,就有不少嫌隙。
这个二县主为了报复弟媳妇,就求娶了侄女做儿媳妇,结果虐待儿媳妇,在儿媳妇生产后让她睡凉炕,直接大出血没了。
诺尼知晓胞姐惨死,心里记仇,也跟着姑姑学习,求娶了表妹为贝勒夫人,而后寻衅虐打妻子。
二县主晓得了,就告到宗人府。
九阿哥听了,心里不舒坦道:“要真是如此,那诺尼活该,算什么男人?真要不忿,直接报复罪魁祸首就是……”
就是老福晋,也未必无辜了。
毕竟有一条人命在里头。
自己的女儿死了,虐待旁人的女儿,好像也不稀奇。
可要说老福晋跟诺尼是坏人,也冤枉了些。
毕竟一条人命横在前头。
至于老福晋威逼婆母殉葬,应该是胡扯。
明眼人都晓得继福晋为什么而死。
那是太宗皇帝不容,庇护她的丈夫没了,要是不殉的话,说不得还要牵连到她所出的六子一女上。
至于给礼烈亲王福晋服丧,母子不服丧,那也是有缘故的。
早年两府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十阿哥感叹道:“开国时不容易,跟那个时候相比,宗室现下日子多好。”
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都不忌讳杀亲。
太祖皇帝杀弟、杀子、杀孙、杀外孙、杀女婿。
太宗皇帝杀兄、杀姊、杀侄。
九阿哥心肝乱颤,小声道:“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杀旁人还罢了,开国的时候乱,骄兵悍将的,也要树立帝王的权利,可是家里人,杀那么多做什么?
不单单是太祖、太宗,就是那位二县主也够黑心。
人命,况且是亲侄女的性命,就因为闺阁时的嫌隙,就能直接害死了。
十阿哥摇头,没有接话。
他也理解不了。
二县主那个还好,不算稀奇,就有那么一种人,自己害人可以,却不能容忍旁人的反抗,否则就要疯了。
至于太祖跟太宗两位……
或许只有皇父能晓得缘故。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孤家寡人”
木。
等到九阿哥回府,就跟妻子说了诺尼案的内情。
九阿哥道:“爷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还以为又是扯皮的案子,是汗阿玛叫人翻出来敲打安郡王兄弟,结果还真是陈年官司……”
说着,他就讲了六十多年前的开国风波。
太祖三公主莽古济因大罪被判了凌迟之罪,两女受到牵连,次女肃亲王福晋直接被丈夫斩杀,长女克勤郡王继福晋也为太宗皇帝不喜。
等到克勤郡王死了,继福晋就殉了。
而后就是老福晋跟二县主两人的官司。
老福晋就是继福晋的长媳,是个童养媳,十岁嫁给十岁的丈夫,十七岁成为贝勒夫人,二十二岁郡王福晋,二十四岁守寡,拉扯大两个儿子,眼见着日子好了,四十多岁死了女儿,被亲家兼二姑子诬告不孝,夺了诰命,背负着不孝之名,三十多年。
舒舒听了稀里煳涂的,头都大了。
这都牵扯好几代人。
或许是禁忌,之前都没有听人说过。
毕竟平郡王府那位老福晋也不出来交际,要不是这次薨了,或许压根就没人记得宗室里还有这样一位皇帝的从堂嫂。
“那买通的婆子没了,她儿媳妇还在世,手中拿着县主的赐银。”
九阿哥提及了诺尼手中的证据。
“还有克勤继福晋当时留的血书,之前被身边人收起来,这回也翻出来了……”
至于给礼烈亲王福晋服丧之事,倒是没有人提及了。
毕竟礼烈亲王与克勤郡王这父子两个活着的时候就相爱相杀。
要不是父子反目,礼烈亲王也不会丢了储位。
虽说收尾是悲剧,可是不管是继福晋,还是老福晋,也算是大女主配置。
舒舒觉得自己手痒了。
满洲的女子太彪悍了,这存在感妥妥的。
明明是内宅的事情,却打官司都影响到朝政时局上。
“只这些,应该还不能证死安和亲王徇私枉法?”
舒舒道。
九阿哥道:“还有县主康熙三年往安王府送的礼单,还有当时审案时的笔帖式为人证,安和亲王当时劝诺尼认罪,诺尼不肯认,指着安和亲王两人对骂来着,安和亲王就恼了,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还是判了诺尼母子死罪……”
后来递给御前,皇上宽仁,就改死罪为圈禁,交由平郡王管束母子二人。
舒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孝子可悯。
对老福晋来说,后半生这三十多年最痛苦怕不是被诬告,而是连累了儿子。
之所以撑到耄耋之寿,是不是也在等官司反转这一日?
九阿哥叹了口气,躺在炕上道:“爷方才回来的路上,也琢磨这个,诺尼是孝子,那谁是不孝子呢?”
老福晋总共有三个儿子,次子夭折,站住了长子、幼子。
既是被认定了不孝之罪,却没有连累到长子身上,只连累着幼子革爵。
想想也晓得缘故,她的长子没有出面为母陈情。
舒舒却觉得不对劲了。
一个抚蒙的县主格格,非要跟娘家弟妹打官司,利益何在?
还是给女儿出气?
她的侄女死了,她的女儿还活着。
不符合常理。
真要有证据,直接告宗人府虐待其女,不是更理直气壮?
那个时候,诺尼二十出头,其女差不多年岁,直接和离就是。
直接奔着爵位去的,官司打到宗人府。
舒舒支棱起来,看着九阿哥道:“只有这些,没查出旁的?”
九阿哥点头道:“这些只要查清楚不是伪造的供词、证据,那就够用了,还查什么?尹。”
舒舒就道:“可要是按照爷说的,诺尼是孝子,他的兄长是不孝子,可母子早已反目,兄弟早已成仇,怎么还会保持现在的局面?”
现在是老福晋生前依旧养在平郡王府,儿孙恭敬,这不是罪人的待遇。
诺尼革了贝勒,可是他的宅子不是内务府的,而是老克勤王府的一部分。
他的兄长并没有收回宅邸,也没有收回分给弟弟的私产。
九阿哥看着舒舒,想不明白,道:“那,还有旁人使坏?不能?”
舒舒道:“要是平比郡王出面维护老福晋,会是什么局面?”
这平比郡王就是老福晋的长子,诺尼的胞兄。
九阿哥道:“肯定跟诺尼一样,也是判定不孝,革爵。”
跟诺尼不同的是,平比郡王的爵位是祖、父两代手中传承下来的,是克勤郡王嫡支王爵,那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爵位转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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