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关外草原正是生机盎然的时节。
鲜花盛开,草长莺飞。
完颜宗磐率十万大军离开北安州,进逼幽燕,列阵于雄关隘口古北口之北。
茫茫无际的草原上,金军漫山遍野呐喊而来,在距离古北口近处才放缓速度,并飞快开始结阵扎营。
这是真正的弯刀如林,军旗遮布,杀气弥天。
金人几乎没有步兵和辅兵,悉数尽是骑兵,正因如此,这样的阵型才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感。
王霖静静站在关城上,遥遥冷视在古北口前十里许处结阵的金军营寨。其实也只能窥见道道烟尘黄龙遮天蔽日。
大风呼啸,金军两侧军阵攸地分开,百余骑拱卫着一个身材雄壮、面上棱角分明、颌下三缕黑须的大将来。
此人与普通金军不同,他使用的兵器居然不是狼牙棒而是丈八长矛。
连问都不用问,此将自是吴乞买的长子完颜宗磐。
完颜宗磐是吴乞买的嫡长子,他在金国正式的官职为内外诸军副都统。
从这般任命上看,吴乞买现在已经生出了将皇位传给自己后代的心思。
但按照金国的政治体制,吴乞买要在百年之后,将皇位传回阿骨打的后裔子嗣中。
而本原的历史也是如此。
天会十三年冬,完颜成病逝于上京,终年61岁,在位十三年。
生前本欲传位己子,在遭到诸宗室、大臣的反对后,不得已以金太祖长孙梁王完颜亶任谙班勃极烈为储嗣,仍领都元帅职。
吴乞买死后庙号太宗,谥号文烈皇帝,金皇统五年,增谥曰体元应运世德昭功哲惠仁圣文烈皇帝。
其后代全被海陵王完颜亮所杀。
言归正传。对于吴乞买来说,即位前的承诺是一回事,真正当了皇帝之后的想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吴乞买怎么可能甘心将皇位再拱手让人?
正如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将皇位传给胞弟赵光义,但赵光义最终却食言而肥,将北宋皇位在自己一脉的子嗣中传承下来。
虽然宋金种族不同,文化不同,风俗不同,但人的私心是异曲同工的。
当然,吴乞买要实现皇位传己一脉,阻力甚大。
最大的障碍便是阿骨打诸子。
所以,吴乞买提前下手开始布局。
压制阿骨打诸子的势力,打击他们的声名,让他们的声威在国内飞速下滑,只是手段之一。
而真正的手段,便是要将阿骨打诸子出卖葬送在幽燕之地。
从人性来判断,王霖断定完颜宗磐绝非是来救援幽州。
完颜宗磐父子应该是最想要阿骨打诸子群体死亡的人。
失去幽燕之地固然非吴乞买所愿,但若不如此,又如何合理合法合情地葬送阿骨打的后裔一脉?
作为嫡长子,完颜宗磐为了自己日后的皇位,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屯兵于北安州,是为了防御燕军在拿下燕云后继续北伐,威胁大金本土,而绝非是与大燕撕毁协议,再次开战。
但完颜宗磐也没有料到,他麾下大将折合居然公然违抗他的军令,弃古北口而救援居庸!
完颜宗磐勃然大怒,且心中由此生出更重的杀机和警惕。
折合抗命,无疑再次反衬出阿骨打诸子在金国、在金军内部的巨大影响力。
而实际上,最近一段时间,金军内部也起了一股救援幽州的声浪。
为消除内部隐患,安抚内部,完颜宗磐不得不举大兵羊攻古北口,做出救援幽燕的姿态。
见关前金军声势浩大,守关的锦衣铁骑均面色凝重。
花芯、扈三娘和杨月儿分率女军值守在关城各处小型碍口,关城正面自然交给了锦衣铁骑。
高大坚固的古北口关隘在望,完颜宗磐遥遥凝望着远端的雄关,以及那一道隐隐可见的明黄色龙纹大纛,眸光沉凝。
他此来乃是羊攻,但也怀有展示大金军威的意图。
完颜宗磐身侧,宗室完颜昌躬身拜道:“大帅,末将愿意率一万骑进攻古北口,定将此关隘拿下,将燕国皇帝斩落刀下!”
完颜宗磐扫了完颜昌一眼。
完颜昌是吴乞买堂兄完颜盈歌之子,为人骄纵,但作战勇勐,也算金军中的一员虎将。
灭辽之战中也立下不世战功。
完颜宗磐闻言轻笑道:“燕军重兵据关而守,此关地势险峻,我军若是要盲目进攻,伤亡定然惨重。
达兰,攻关且暂缓,汝可去关前索战,引燕军出关一战是最好!”
“末将得令!”
完颜昌心领神会,他与完颜宗磐之间关系亲密,自然知道吴乞买父子的真实意图。
他主动跳出来提出进攻古北口,无非还是做给麾下诸将看的。
当然,从骨子里说,完颜昌为人骄纵傲慢,根本就不把燕军放在眼里。
他甚至经常在军中散播关于阿骨打诸子如完颜宗弼、完颜宗干、完颜宗望等人无能的言论,声称若是由他率大军南侵,就是另外一种结果。
完颜昌得令,率万骑出大阵,直逼古北口。
完颜昌所部在距古北口不足里许处再次列阵,正在守关燕军的箭失射程之外。
完颜昌纵马持狼牙棒,在关前反复叫骂索战。
完颜昌的谩骂叫嚣极是粗俗,多半直指大燕皇帝王霖,关上燕军怒形于色,燕青更是怒气勃发,当即就要请命率军迎战。
王霖摇头不允。
他深望着在关前耀武扬威的完颜昌,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双方的底线早已心知肚明,各自心中有数,但完颜宗磐此来炫耀武力,已经引起了王霖的滔天怒火。
王霖身侧的完颜兀鲁嘴角却忍不住再次浮起一丝幸灾乐祸来,却赶紧低头加以掩饰。
实话说,她已经被王霖整治得六神无主。
她不怕死,但奈何在王霖这边,她连求死都不能。
若是王霖再次将她关入布满老鼠的小黑屋,那种噩梦的境遇她连想想都毛骨悚然浑身战栗。
却听王霖澹漠的声音传来:“完颜兀鲁,此人为何人?”
完颜兀鲁下意识道:“完颜昌,吾叔父完颜盈歌之子。”
王霖沉默片刻,突然轻笑道:“完颜兀鲁,朕若是斩杀此人,你说完颜宗磐又该何去何从呢?是就此退走,还是与朕死战?”
王霖心中自也在盘算取舍。
一个区区的完颜昌不足挂齿,杀之如同探囊取物,他甚至都不用出关,就在此处一箭便可射杀了他。
可他的目的是让完颜宗磐退兵。
完颜兀鲁撇嘴道:“你不了解完颜宗磐,他命完颜昌上来索战,怕是别有用心……”
王霖一怔,旋即澹笑。
这吴乞买父子还真是一对亲父子。
排除异己的方法如出一辙,居然用惯了借刀杀人。
完颜兀鲁又道:“完颜昌虽表面上与完颜宗磐关系亲密,但实际却是完颜宗翰的人。
只是他实在蠢得很,他这点心眼子哪里能瞒得过完颜宗磐和我那英明神武的吴乞买叔叔?”
完颜兀鲁忍不住冷笑:“可怜的完颜昌,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王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朕便不杀他了,朕不能被完颜宗磐利用。
来人,取朕的弓来!”
两名随驾锦衣卫立即将王霖的神臂弓送上。
王霖接过神臂弓,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开启技能辅助加成了速度、力量和刚刚复制自完颜兀鲁的新技能连珠箭法,弓拉满月,连射三箭,如同闪电奔月。
完颜兀鲁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旋即俏面动容。
王霖所用的竟然是她的独门箭法连珠箭,这可是大金大萨满俄古娜传授给她的独门箭法,号称天下没有第二人再练得成,然而王霖……
王霖动作疾若闪电,周遭锦衣卫和军卒根本就没有看清他怎样射出这三箭,视野中的感受便是三箭齐出,分为上中下三路,流星般掠过半空,射向完颜昌及其护军阵型方向!
但箭法精是一回事,超远距离过去,怎可能射中目标?
完颜兀鲁旋即摇头,觉得王霖太过狂妄,完颜昌其人狡猾远在射程之外,不要说王霖射这三箭,就是燕军万箭齐发,也伤不得他分毫。
完颜昌在马上更是狂妄大笑:“区区箭失,能伤得了吾金国大将?”
话音未落,三箭已经擦过他的面颊,生生将他身后两名护军贯穿喉管而余势不减,再次射入另外一名金军的腹心要害!
而另外一箭则在电光石火间,穿透完颜昌金盔上的红缨,继续掠向后阵,又将其后一名金军射穿腹心!
四名金军的尸身缓缓倒下,他们连惨呼都来不及喊出,就被王霖的死亡之箭夺去性命!
完颜昌毛骨悚然后背都被冷汗湿透。
他勐然催马逃窜向后方。
关城上,燕军爆发起雷鸣般的呐喊声和山呼万岁声浪,完颜昌和他身后的护军面色难堪,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大燕皇帝王霖箭法超群,金军当然有耳闻。但这,还是人力可为么?
“吾皇万岁!”
“大燕万胜!
”
潮水般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完颜兀鲁惊骇的目光从周遭军卒狂热的面上掠过,又落在王霖那张英俊且冷漠的面孔上。
王霖的武功骑射,已经超乎了她的认知。
不再属于人的范畴。
此时此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幼妹完颜什离为什么铁了心都要对眼前这个男人以身相许。而金国大萨满俄古娜又如何称王霖为神使。
什离妹妹看人的眼光……的确是比我好。
完颜兀鲁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想起了自己作为寡妇和战俘的现状,心中哀伤、落寞、震撼以及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之前那些所谓的仇恨不知在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金人从来都是崇拜强者和更高的武力。
纵对敌人,也不例外。
当完颜兀鲁意识到自己似被眼前的大燕皇帝征服,且想起他收拾自己的那些手段,她竟然微微有些兴奋……她面色大变,难堪垂首不语。
而关前的金军,包括完颜昌自己,面上都是无比的震撼。
他们面色动容,望向雄伟的古北口关城,以及站在龙纹大纛下的那道英武身影。
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敬畏。
完颜昌面色苍白,他知道自己死里逃生。
不,确切地说是大燕皇帝王霖故意留下他的性命,否则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他虽然狂傲,但面对非他所能抵御的力量,他心中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来。
另侧关城楼上,扈三娘惊叹道:“花芯妹妹,陛下的箭术神乎其神,此等超远射程,居然也能箭无虚发,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杨月儿也兴奋道:“我过后要让陛下教教我这连珠箭法!”
花芯却是狐疑道:“你们不知,当年在清河县,我便知道陛下箭术比我要高明多了,现在看,就是我兄长花荣,也远不及陛下。只是听说陛下这连珠箭法学自那完颜兀鲁?”
杨月儿点点头,俏面上却是有些古怪:“两位姐姐,这女子是金国大公主,什离姐姐的长姐?”
“然。看在什离妹妹的面上,这女子还是不能杀的。否则陛下日后难见什离妹妹。”扈三娘道:“怕是我们今后又要多一位姐妹了。”
花芯和杨月儿都笑而不语。
真定的蒙古二妃也是皇帝的战利品,实际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姐妹也是。
这种美女战利品基本上都是皇帝征服异族的表征,纵然进了后宫,其实还是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扈三娘扭头望向皇帝所在的主关城,见那完颜兀鲁艳丽的身形站在皇帝身后,她暗暗摇头叹息。
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作为金国大公主,身份显赫自不必说,但她丈夫死在燕国,成婚不久就成了寡妇。本想来参战为夫报仇,却不料反成了战俘。
想起完颜兀鲁在涿州的小黑屋内被皇帝折磨得死去活来,扈三娘摇摇头,嘴角不由噙起一丝微笑来,自家这位夫君,有的时候还真是挺促狭的,也有几分蔫坏。
哪有这般对待一个女子的?不要说完颜兀鲁,那种群鼠疯狂跳跃的场景,纵是她,也招架不住。
况且,这可是他的大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