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举子在尚春坊内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这般动静,自然很快就惊动了京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
只是当前来护驾的人手看到兵马司主将武松微服相随,且在暗中布置了严密人手,就都留在外围清场,严阵以待。
换言之,闻讯赶来的士子文人再也进不去尚春坊了,只能聚集在坊外,急得满头大汗。
皇帝微服私访,在尚春坊内与众举子答对,然后现场造圣,这是儒林发展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大盛事,不能亲身与会,他们岂能不抱憾终生。
孙亮让人取来了桌桉和笔墨纸砚。
然后,张魁颤巍巍地亲自研墨,张魁弟子、子数人侍立在侧,王霖微微定神,当众伏桉写下了“一代宗师”四个龙凤凤舞的大字。
此为他对张魁追随河北、协助着书立说的最大褒奖。
有皇帝亲笔的这“一代宗师”匾额,张魁将毫无争议成为当世首席大儒,名垂千古。
至少是个儒教半圣。
在儒教的地位,不亚于洛阳二程和张载。
张魁激动万分,感激涕零,热泪盈眶。
他诺大年纪白发苍首犹自坚持跪拜在王霖脚下,高呼万岁。
张魁治学一生,为官三十载,终于在人生最后一程中,走上了人生巅峰。
张魁恸哭不起。
王霖苦笑,赶紧弯腰将他搀扶起来。
他可不愿意张魁因为而狂喜过度,提前殒命。
他还希望张魁残年能引领整个天下士林,协助自己掌控民族大义和话语权。
毫无疑问,在某种意义上说,当前这个时代,话语权大半还是掌握在士族阶层手上。
张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在孙亮搀扶下站在王霖侧后方,面向眼前这黑压压一大群情绪同样激动的各地举子,颤声高呼道:“汝等举子肃静,但听老朽一言。”
众人渐渐平静下来。
张魁老脸涨红道:“我辈读书人,读书为了什么?皇上说得对,读书为了济世安民,为国出力,而非为了一人一家之荣华富贵。
陛下乃我儒教大宗师,文华魁首,国家危难之际,天降圣人。
老朽不才,曾有幸追随圣君于河北御敌,又为圣君着书立说略尽绵薄,今尔等要铭记圣君教诲,熟读精研圣君所着《四书经集注》和《读书法》,日后但有存进,当舍生忘死为国效命!
莫忘君恩!
陛下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老朽以为,自今日起,凡天下读书人,无论是否科考晋身,当为天子门生!
老朽建议,我大燕圣君旷古绝今,当立圣君圣像于文庙,与孔圣共享尊荣!
老朽厚颜,已拜圣君为尊师。
老朽风浊残年,也不惜残身,定当再追随圣君再赴河北,若老朽有幸,当亲眼目睹圣君光复我燕云故地,创立不朽伟业!”
张魁再次颤巍巍拜下,台阶下,数百举子情怀激荡,流着泪高呼“圣君万岁、名教万岁”,呼啦啦跪拜了一地。
武松和孙亮忙将张魁扶起。
王霖笑道:“伴山公如此高龄,还是留在京师静养,待朕光复燕云,定派人接伴山公往幽州一行,在幽州建文庙,定鼎我华夏衣冠!”
张魁坚决摇头:“陛下,学生当誓死追随大宗师,至死方休!”
王霖虽然为儒教大宗师,但他毕竟是皇帝,所以,王霖其实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大宗师的尊号传给了张魁。
张魁心知肚明,感激于皇帝隆恩,自然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效死之心。
当然,他这个年纪,若再去河北,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难以再返京师了。
张魁又向眼前举子振臂高呼道:“后日,陛下将再次御驾亲征河北,北伐燕云,开创我大燕万世基业!
我大燕圣君,虽不曾效彷前宋太祖皇帝,盟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圣君却设立养廉田制度,云不经科考晋身不可为官、为官者不可清贫、朝廷丰厚供养而使其不盘剥万民不贪污公款,此等隆恩,实则远甚于宋之养士,汝等举子日后为官,当可体圣君仁爱万民之良苦用心!”
如果说北宋王朝的养士,为给士绅阶层整体的特权,导致压力向下传导,最后压榨的还是黎庶百姓。
而王霖将此改良为“养廉”、保证为官者廉洁从业,本质上说是一个道理。
不过,前者受用的群体太大,给国家财政带来沉重的负担,且让民不聊生。
而后者,只要操作得当,必定能以最小的代价杜绝整个官僚阶层的整体腐化。
虽然高薪养廉不是万能的钥匙,但王霖相信,只要辅助以强力的监督体系,慢慢也会发挥作用。
至少,对于整饬吏治是有好处的。
养廉田一事尚未在普通士林中推广开来,张魁选择在这个场合公之于众,无疑是想借举子的口,来为王霖正名,也消除一些读书举子的忧虑。
不然,他们十年寒窗为了什么?辛辛苦苦中举、中进士,却得不到半点的好处,皇帝再说得天花烂坠也无济于事。
人,尤其是读书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高级生物。
果然,张魁的话引起了在场读书人的热议。
王霖与张魁相视一笑,张魁躬身道:“请陛下入学生陋室,奉茶!”
王霖笑吟吟点点头:“朕此来,一为探病,二为与伴山公说些事。”
……
王霖在张魁家停留接近一个时辰,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知,即便张家门口依旧有数百举子迟迟停留不去。
但随后就传出了一个令天下读书人为之欢呼雀跃的消息。
其一,经大儒张魁、程远景、周子宴等进谏,皇帝恩准,因大燕皇朝新立,将于今年秋加恩科会试、殿试,为选拔人才充实朝廷和地方衙门,进士员额将不少于1000人。
其二,进士殿试,皆不黜落。三甲五榜,上榜者皆为天子门生。
其三,经认定,寒门举子在京会试、殿试期间的食宿开支,由皇帝内库承担。中进士者,皇帝还将赠予议程。
整个京师朝野为之震动。随后,也必将举国沸腾。
宋朝大幅增加了科举录取名额,宋太宗在位二十二年,仅进士一科取人近万名,平均每年达四百五十余人。
与之相比,唐朝总共取进士总数才六千多人。
不过宋仁宗对进士名额做了限制,规定每科不超过四百人。
如此加恩科,且将恩科录取员额扩大到1000人以上,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讲,无疑将成为最大的福音、恩赐,将有更多的人通过科举改变命运,走进官场。
而大怂王朝的科举取士是相当费钱的。
吕蒙正、范仲淹、欧阳修等寒士在科举及第者中是极少数,而且他们也并非贫苦农民出身。科举所需的经济开支,不是一般百姓所能负担。
王霖以皇帝内库资助寒门士子科举,显然会引发各地穷苦读书人的感恩戴德。
三措并举,新生的大燕皇朝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归拢读书人之心,即便日后大燕并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会大大降低士族对大燕和对大燕皇帝的排斥之心。
当然,这样的恩科和扩大录取员额,不能常态化。否则,将会带来另外一个极端的问题,官僚系统的庞大臃肿,冗官问题。
消息传到内阁中枢李纲等人那里,李纲明白这定然是皇帝通过张魁等当世大儒传递给士林,所为何来不言自明。
目前,大燕皇朝新立,又经金人两次南侵,百废待兴,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员都出现了大面积空额。
再加上王霖所图甚大,日后若光复燕云,也势必会需要大量的地方官充实燕云十六州。
所以加恩科和扩大录取名额,实际是今年的当务之急。
顺势拿来作为收买人心的策略,只能说明王霖的人情练达和帝王心术。
吴敏轻叹一声,冲李纲拱手道:“李相,皇上真乃一代明君,宏图伟略,非我等所及。”
郭志舜也兴奋道:“古往今来,哪有君王肯以皇帝内库、自己掏钱资助寒门士子科举者?此科为大燕新立恩科,来京参加会试者人数将会暴增,怕不会扩至近万人,其中寒门举子至少半数,如此靡费巨大,也得亏皇上舍得。”
黄岐善笑了起来:“前宋皇室留给今上的内库,那日皇上曾与老夫戏言,说还不如他的燕王府库宽裕。仅此一科,皇上怕是就要倾其所有来资助寒门举子,功德甚大。”
李纲缓缓点头:“今上登基称帝以来,不选秀,不兴土木,不盖宫室,精简用度开支,其俭朴,历朝历代无君主可及。老朽窃以为,此位今上与历朝历代君主最大不同,雄心壮志,大道为公,心中怀有家国百姓,心胸气魄谋略胆识世所罕见,我大燕子民自此有福矣。”
李纲又肃然道:“后日今上将御驾亲征,再临河北,甚至北伐燕云。我等内阁当殚精竭虑,谋求朝廷安宁,此外,东南财赋必不能断,大军辎重军饷万不可轻忽。”
李纲望向郭志舜,眸色深邃。
郭志舜面色一肃,躬身道:“某绝不敢误国事!”
就在此时,王霖率武松自张魁家返,驾临燕青婚宴现场,与在场军中军将和锦衣卫属官共饮,直至傍晚,大醉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