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琦欢天喜地而去。
翌日上午,据说孔家当代衍圣公孔阶已经携孔家嫡女孔琳,提前抵京。
而宫中女官和礼部官员自替王霖按照赐婚礼仪,向孔家下了聘礼。
孔琳实际是孔瑞的嫡女,孔阶的嫡孙女。
闻听王霖给予的承诺,孔家本宗为之雀跃。
孔琦再来燕王府,送来了衍圣公孔阶手术两幅尺幅,题赠李清照和朱淑真。
表达孔氏对王霖的感谢之意。
“尝闻易安居士摘藻丽句,固非女子之事。间有天姿秀发,性灵钟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
“天下闺秀,淑真、易安并称隽才。”
还别说,孔阶的字迹雄浑,颇有气势。
见李清照和朱淑真喜欢,凑在一起把玩,王霖忍不住笑道:“当代衍圣公所出真迹,倒也不错,你们好好赏玩,我去见见宫里来使。”
……
早上。
因为要去文庙接受孔氏衍圣公上尊号,王霖就换上了一袭崭新的淡蓝色儒衫,戴一顶造型高而方正的巾帽。
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哪里还有半点的武将气质。
今日的为王霖上儒教大宗师的上尊号大典已经成为东京的一大盛事。
受邀参与的有朝廷文臣、宗室权贵,在京大儒,还有更多的不请自来的读书人。
典礼设在东京文庙的庙前广场上。
广场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儒衫士子,当然也有不少官宦子弟,权贵家仕女,还有趁机来做生意的贩夫走卒。
总之,半个东京几乎倾城而出。
从十里御街至文庙所在的安宁坊,街道两侧,全是熙熙攘攘议论此事的人流。
此时的东京文庙与后世曲阜的孔庙相比,无论规模还是规格,都相去甚远,大抵与大相国寺相仿佛。
东京文庙前设照壁、棂星门和东西牌坊形成庙前广场,棂星门前设以半圆形水池,称为“泮池“。
东有奎光阁,西有聚星亭,象征文风昌盛;庙前广场东西两侧立石柱,上书“文武大臣至此下马“,以示对“至圣先师“的崇敬之意。
王霖只带两名年幼的书童,配君子剑。
他缓缓穿过“道冠古今“、“德配天地“的两座牌坊,在现场数万人的瞩目下,神色平静,镇定从容。
他这一路走来,其实欢呼声不绝于耳。
今日之燕王,如此打扮装束,已与读书人无异,且更加风流倜傥。
王霖行至广场中间的祭天台前。
本代衍圣公孔阶一袭古装,率孔氏核心族人十余,已经等候多时。
而祭天台后是文庙专门为典礼设置的小型观礼台。
上面坐着百余人,无非东京各路权贵和有名大儒,王霖扫一眼,就发现了李纲和吴敏、宗泽均在其中,唐恪和耿南仲等不少文臣也在。
李清照和朱淑真终归是女子,又为燕王妃嫔,不宜抛头露面,故还是没来。
孔阶向王霖投来深深的一瞥。
此人五十上下,颌下长须,面相清质,此刻身形挺拔,凝立于高台之上,倒也有几分孔圣苗裔的风采。
而见王霖文士风范,气度沉凝而威严不放,孔阶在台上略一拱手为礼。
王霖也笑吟吟还了一礼。
文庙朱门一侧的孔氏族人中,站着一名儒衫打扮面目清秀的书生,眉若沅黛,目若秋泓,明显女扮男装。
她怔怔望着视野中长身而立、气势若剑又暗藏不发的英武青年,微微有些出神。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燕王、伏虎神将王霖么?
只是此等武将,家族却要让她公开嫁去,为的是孔家的荣华富贵。
他……想起王霖府上已有正妻,大宋公主,还有如易安居士等奇女子若干人,自己日后……将何以自处?
她幽幽一叹。
谈不上失望,更谈不上欢喜,大抵心中还是有些错愕和茫然,还有几分深沉的不安。
……
上尊号前要先祭祀孔圣。
自有一番繁琐的礼仪和程序。
等孔阶率衍圣公府族人膜拜祭祀已毕,已是近午时时分。
祭祀时,孔阶已经念诵了一篇很长的祭文,表明了奉天、奉圣意,为大宋燕王王霖上儒教大宗师尊号的前因后果。
到了此刻,就剩下最后一个环节,请王霖升台端坐,由衍圣公代表孔圣授于“儒教大宗师”冠带。
就是个形式。
主要还是盖有衍圣公世袭大印的尊号表。
然后礼成。
为表示对至圣先师的尊崇,王霖回去自要要将冠带封号供奉在王府专门为此设立的祭祠中。
作为儒教大宗师,岂能府中不供奉孔圣。
当然,对于王霖而言,也就是一幅画像而已。
孔阶刚要开口请“燕王升台”,却听观礼台上传来冷漠的声音:“燕王何德何能,可封我儒教大宗师?”
旋即又有一个更冷漠的声音传来:“燕王为武将,衍圣公为一武将上大宗师尊号,古往今来,实在是骇人听闻之事!”
两名五十上下、面白无须的儒衫老者先后跨出。
一人瘦高,一人矮胖,但气度均为不凡。
尔后又传来苍老的冷笑声:“孔阶,汝攀附权贵,为武人上宗师称号,这便是对圣人不恭,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羞辱!”
另外一个儒衫老者面带怒色,似刚匆匆赶来。此人身材中等,精神矍铄,至少也有六十以上的年岁了。
这三人一出,孔阶面色一变。
这三人为大宋程朱学派的当代领袖。
瘦高者为周子宴,大儒周敦颐之后,号望山公。
矮胖者为洛阳程氏之后,程远景,神宗朝进士,曾任宗正丞。
至于年纪更大的精神矍铄者,则是关中大儒张载之后,张魁,人称梅山居士。
王霖一言不发,静静环视这三位老者。
他早有思想准备,今日大典,不可能这么顺利。
实际上,他一个武将出身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轻易占了儒教大宗师的尊号,必定会有读书人不满和不服,出来滋事。
但很显然,普通的士子终归还是不敢的。
唯有这般身负名望的大儒,才会所谓“仗义执言”。
而且,这事怕与唐恪等人脱不了干系。
王霖向观礼台上的唐恪投去深邃的一瞥,唐恪默然垂下头去,故作不知。
孔阶压住不满,拱手微笑道:“望山公、远景公、梅山居士,三位大儒,且听某一言。”
周子宴、程远景、张魁三人冷视着孔阶。
孔阶虽为衍圣公,但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沾了祖上荣光的无才无德之辈而已。
无非姓孔!
此时为了攀附权贵,竟然作出这等让读书人蒙羞的事来,可耻、可恶、可恨乃尔!
孔阶自然是将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譬如王霖之功,泽陂苍生,拯救历代黎庶,文才横溢云云,再次复述了一遍。
他心里很是羞怒,此番有宫里的圣旨,这三人竟敢还敢跳出来捣乱!
大儒又如何?不过不识时务的迂腐之徒!
张魁嗤之以鼻:“老朽治学数十载,还从未听闻,燕王一介武将能为我儒教大宗师!燕王之功,可由朝廷自酬,与汝何干?
衍圣公,汝为圣人苗裔,如此肆意妄为,我辈圣人门徒,羞与为伍!”
程远景冷笑:“孔阶,汝不知文人无学乎?诗词乃小道,焉能与经义理学相提并论,燕王纵有小才,却不通经义儒学,圣贤书怕是都没读几本,何堪为天下读书人之师!”
周子宴高声附和,声色俱厉。
北宋时理学家和文学家互相看不起,不要说王霖这种武将出身的词人,就是文臣系统的大学士苏轼这些,在周子宴这等理学大儒眼里,都不是个事儿。
孔阶之后,孔琦怒从心起,忍不住踏步而出,昂首道:“三位前辈!今日大典,乃是官家圣裁,亲定!明发旨意,昭告天下,汝等公开挑衅,乱朝廷大典,可知已经触犯重罪?!”
张魁呸一声,身形激动得抖颤起来:“孔琦,汝为献媚攀附的奸佞小人尔!汝为你孔家的荣华富贵,如此亵渎圣人尊崇,其心当诛?!”
程远景和周子宴上前一步,“吾等老朽,今日当以死谏之!圣人在上,岂能被蒙蔽圣听!”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周遭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有些不敢表示非议的读书人瞬时受到“鼓舞”,人群中开始有人跳出来起哄。
孔阶与孔琦对视一眼,都觉有些无奈和愤怒。
此三人在儒家的地位非常高。
若他们执意要闹,今日怕孔家就很难收场。
而因此若是触怒了王霖,孔家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孔阶心念电闪,恳求的目光投向了观礼台上的李纲三人。
此时,却听人群外传来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
这种场合,赵构自然是要来为师傅捧场。
只是他路上耽搁了些,去马前街绕了一圈。
听闻程远景三位大儒阻挠王霖的上尊号大典,赵构皱眉冷道:“三位大儒,今日大典,乃奉父皇旨意,由衍圣公奉旨为燕王上尊号,以为国酬功,表万民心声。如此,且请诸位退下,不要坏了章程。”
见三人犹自义愤填膺,赵构又冷笑道:“若无燕王抗金、挽华夏之将倾,汝等儒家门徒,此刻焉能安然无恙、坐而论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