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里,主治医师匆匆从家里赶过来,边戴上手套边往手术室里进:“梁勘呢?”
一边的护士小跑着跟过来,递上一张纸:“小梁医生在和家属谈话,这是他刚才开的病历和医嘱。”
车祸事故中受伤最严重的是一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心率血压都偏低,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头顶的手术刀已经打开,梁勘拿着被家属签字的医嘱单进来:“老师。”
主治医师放下手上的病历,轻点头:“刚才跟外面怎么说的风险?”
“有便血三天以上,情况太坏的话可能会进行一个气管插管。”梁勘指了一下心电图,补充道,“但患者心脏收缩力不错,不到最后关头建议保守治疗。”
“嗯。其实患者年龄这么高,你直接说气管插管,家属这边也不会同意。”医师示意他拿刀,看了一眼手术台边的心率图,“你来把他胸腔开了。”
梁勘手顿了一下,抬眸:“我开?”
主治医师拧眉,催促:“快点,这是你的病人。”
急诊不比平时的常规看诊,医生们的首要任务变成了救命,而不是治病。
一个晚上的手术室来回进行过三台高压手术,摘下手套洗手时,外面护士又来通知:“梁医生,开交班会议。”
走出医院大楼前,梁勘往值班室的办公桌那扫了一眼。
大概是小孩发现自己少了东西,桌上面那本突兀的高中数学资料已经被拿走了。
想到那封情书,梁勘顺手打开了和温从宜的聊天界面想说点什么。
本来只是林渊到这来坐了会儿,好奇现在高中生的资料是什么样的就胡乱翻了几下,没想到会翻出这么个东西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孩文采还不错。
写个情书写得颇为真情实感,没半点在网上摘抄的词句。
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学校里的哪个男生。
看那描写应该不是一个班上的,否则也不会有一句“期待每次下课铃响起,都希望出门能看见你。”
梁勘站在阶梯那,长指揉揉太阳穴。
没想到温韵岚还真说中了,亏他常常和人小姑娘待在一块,居然半点没发觉她对别人有心思。
打开企鹅页面时,上面显示了半小时前,温从宜发表了一条说说动态。看小图是一张夜景,配文几个省略号。
但梁勘点进去时,发现已经被删了。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凌晨三点多。
也就是说,她这个点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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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从宜不仅没睡,还压根儿没回家。
段染听着她断续呜咽几个钟了,一边庆幸房间隔音不错,一边顶着两个熊猫黑眼圈安慰:“看到就看到了嘛……就当提前告白了,反正要是不被看见,你可能永远也不会送出去。”
温从宜趴在书桌上,死气沉沉更咽:“你、你真的觉得这是小事吗?”
段染:“……”
当然不觉得,跟自己同一个屋檐下的哥哥表白还被回送两个拒绝的字,太尴尬了。
“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发现我写的那封呢。”段染也为好姐妹发愁,叹口气,“不过梁勘学长真的好无情,我还以为他对你会不一样点。”
温从宜听了更难过了,哪有什么不一样?
最大的不一样可能就是对那些追求者,梁勘可能还会认真拒绝并且发张好人卡。
但对自己这封情书,他估计还是当成小孩在胡闹。
他在外边抱着女孩喝酒摇骰子的时候,她说不定还在家学解方程呢,她哪玩得过他啊。
她在梁勘面前一直是个小朋友,所以比之前漂亮也没用。
即使是写了这么一封发自肺腑的情书,他也只会用大家长的语气在上面批改作文一般写个“不行”。
好想长大啊。
温从宜静静靠着桌,抹了抹眼缝的泪珠,有些难堪地想: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恶心?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梁勘就是把她当成亲生妹妹看的。
“我靠我靠!从宜,梁学长打你电话了!”段染蓦地有些激动地从床上爬下来,摇摇她的手臂。
温从宜撇过脸:“我不想接。”
“我帮你接!”没等她说话,段染不仅接了,还点开了免提模式,“梁学长?”
“……”
那边沉默了须臾,才缓声开口:“一一的同学吗?”
段染看了一边埋着头不说话的温从宜一眼,点头:“梁学长,从宜她,她睡着啦。”
梁勘“嗯”了声:“那你把住址告诉我一下,我来接她回去睡。”
温从宜这才抬起脑袋:“我不回去!”
“长本事了,给男孩子写情书还学会了离家出走。”梁勘倚在小区门口的大理石牌匾那,磕了磕烟灰缓延困劲,“我爸妈都急疯了。”
温从宜扣着手指:“你骗人,伯父伯母出差还没回。”
他笑了两声:“那我要是不回来,还真没人知道你不见了是不是?”
温从宜不说话了。
都这样了,她本来就不想待在那家里头揣揣不安地等他来和自己讲道理。
“温从宜。”他突然字正腔圆地喊她,语气里隐隐带了点愠怒,“你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一招,不知道家里有人担心?”
大半夜回家,瞧见斜对面那房门没关,床上还是空的。
梁勘那一刻确实有些头脑发热,慌张无措那几十秒里,就跟体验了一把养了这么久的小孩丢了似的。
他说话一正经就有点冷凶冷凶的,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房间里两个少女都被唬住了,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温从宜眼泪又啪嗒掉下来,掉在手机屏幕上。
她伸手去擦,却不小心摁到了挂断键。
“……”
“……”
温从宜手停在那,下意识抬头:“我不是故意的。”
段染讪讪一笑,发怵地问了一句:“梁勘学长会打小孩吗?”
“……呜呜。”温从宜抽噎一声,小声哭起来。
这次是被吓哭的。
段染赶紧给她抽纸:“哎呀你别怕别怕,要不你这段时间先住我家。”
温从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蹲坐在椅子上擦眼泪:“他肯定要气死了。”
“我还没见过梁勘学长生气的样子诶。”段染拿过温从宜的手机,一边给梁勘发了个地址,一边跟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不过听他刚那语气,怎么跟收情书的人不是他一样……”
温从宜脱口而出:“本来就没直白地写出是给他的———”
话没说完,两个人皆是一愣。
“我我我想起来了,我拿回去那封加的就是名字啊!”段染有点惊喜道,“那你还怕什么?梁学长根本不知道那是写给他的?不然怎么会说你是给男孩子写情书!”
大!悲!大!喜!
温从宜突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痛快感,泪眼朦胧地又确认了一遍:“那他为什么写个‘不行’?”
段染乐了:“估计是以为你要跟哪个男生表白。完了,你现在还得编个男生出来,不然就赵景野哈哈哈哈!”
“……我才不要说是他!”温从宜缓过神来了,慢慢呼吸平缓情绪,“我得好好想想。”
在两个小鬼东想西想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哥哥:开门。】
段染家是公寓楼层,也许是怕凌晨三、四点太扰民,梁勘也没按门铃,只站在楼道那等。
她们出房门时,把段染爸妈惊醒了。
得知是温从宜的家里人来接,两个穿着睡衣裤的长辈也没跟着出去,远远隔着客厅和梁勘说了几句。
梁勘在门外谦逊地应了两声道谢的话,又把从24小时蔬果店里买的水果拎给一边站着打哈欠的段染。
温从宜蹲在玄关那换鞋,背上背着个书包。楼道间萧瑟的夏日夜风毫不留情地吹进来,扯鞋带的小手抖了好几下。
她头发扎得有些凌乱,软趴趴地埋在外套里,一张脸也不敢抬起来。
梁勘低眼瞧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想回去还是怎么样,她手里那两根鞋带就一直没系好过。
他把人扯起来,拎上鞋,不算多耐心温柔的嗓音:“系不动就别系了,背你过去。”
温从宜不敢反驳,就感觉他现在憋着火气。
可能是因为一个晚上没回家睡觉,她也有些恹恹感。乖乖爬到男人肩上去,回头和段染无声地晃晃手说再见。
车停在公寓楼下,灯还没熄。
这个点的江城别说城郊区了,就连市中心也不算热闹。
天际还挂着几颗星星,温从宜趴在窗户那看穿梭而过的车外风景,心里不断盘算着该怎么解释那封情书。
想了一路到家时,梁勘把家门打开让她进去。
半个小时里,彼此都没有交流过。
一直到进房间,梁勘也跟着进去。
外套脱了挂臂弯上,拖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长腿一伸,跟预备审犯人似的。
他身上烟味有些呛鼻,毕竟今天就没消停几分钟。下了手术台赶回家就发现小孩不见了,还是因为一个暗恋对象。
这还没告白成功就能因为一个男生闹离家出走,要是成功了还得了?
温从宜坐在床边上低着脑袋,腿上放着书包。听见男人问了句:“那封信呢?”
她本能地抱紧书包,摇摇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台灯,暖色调的映照下,女孩半边脸呈现橙色。
花瓣唇微微抿紧,唇角不开心地下垂着,眼睛显然是哭了一个晚上才能变得这么肿。
梁勘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修长指节碰了碰她的脸,有些无语:“因为一封情书就跟哥哥闹脾气,有没有良心啊?”
男人声线又恢复了以往温柔亲昵的样子,低磁的,温和的,像是放低姿态在哄人。
好像确实如段染猜测的那样,因为情书上没有写对方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是谁。
温从宜终于有了点反应,委屈地吸吸鼻子:“你还在上面乱写!”
“那不然还鼓励你去送?”梁勘声音含着笑,哑着嗓子问她,“你这么点年纪,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拿她年龄说事。
可她是十五岁,又不是五岁!温从宜抬起凶巴巴又湿漉漉的杏眼来看他,反问:“我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我在在纸上把那个人的名字写过很多遍,见到他会开心一整天。光是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很快乐,我也会因为他身边出现漂亮女生自卑难过很久……”
温从宜忍着哭腔,攒了许久的话借着这种时候全说出来:“哥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有认真对待过一个人的喜欢吗?
小姑娘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点点泪光,盛着泪珠的浓密睫毛微微打着颤,却依旧倔强地望着他要一个答案。
可惜感情不是数学题,梁勘没办法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给她传述道理。
他自小不缺爱慕,在中学时代对感情这种事却尚未开窍。
上大学之后也不是没想过和身边人一样谈个恋爱,但学业忙碌是一方面原因,还有没遇到自己想要的真心。
大多是见色起意,接触一段时间就被他的高冷随意劝退。
大二那年倒是有个女生各方面都挺合适,话题上也有共通性,可最后还是因为一个留学名额和一个富二代远走高飞。
快餐爱情的时代如此,他也没再刻意追求真心换真心。此刻面对一个高中生的质问,梁勘还真有些迟疑。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这会儿碰上的困难不亚于几个小时前在值班室。
梁勘看着她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把心底的躁意和无奈都压下去,淡声问:“真这么喜欢?”
温从宜咬了下唇瓣,泛着水光的眼睛直视他,点点头带着哭过的鼻间奶音:“嗯。”
他伸手擦了下少女脸上的眼泪,放缓了声线,妥协道:“那再长大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