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 / 1)

番外四

雍正三年,弹劾年羹尧的奏折越来越多。

原本自从胤禛尚在潜邸之时,就倚重宠幸的重臣,终于被胤禛下旨械系到京,更将其子年富以及亲近师爷斩首示众。

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雍正提交审议结果,年羹尧被列出九十二条大罪,每一条都足以被判极刑。

年氏本来就身体弱,一直在生病,听到哥哥年希尧被罢官,年羹尧被押送回京之事,当即重病不起。

十一月初三,正是一年中的大雪节气,外面滴水成冰。

屋子里虽然暖意融融,年氏还是感觉不到半点儿温度,全身冷得似冰一样。

她半倚靠在炕头,眼神无力望向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

在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时,终于看到一道明黄的身影向她走了来。

她目光紧紧粘在他的身上,不错眼追随着他,仰视着他,脸上浮起朦胧的笑意。

“爷。”

她好似还在潜邸,那年初次进府时,见到了那个年轻英伟的男人,心底的忐忑变成了无尽的喜悦。

哥哥们没有骗她,四爷不仅贵气逼人,还年轻有为,满足了她心中对未来夫君所有的想象与期盼。

“娘娘,这是皇上,皇上来看娘娘了。”

身边的嬷嬷急着小声提醒她。

胤禛站在炕前,只面无表情看着面色灰败的年氏。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真正看她几眼,现在她面容枯槁躺在这里,他更觉着陌生。

她遣了伺候的奴才,一次次来报要请求见他最后一眼。

他念着她进府多年,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年家,也还是前来见她最后一次。

胤禛听到她宛如少女般娇俏的声音,眼神炽热盯着自己,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她这等做派,还妄想着要为年羹尧求情,真当是天大的笑话。

苏培盛觑着胤禛的神色,忙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

年氏笑容退去,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顷刻间就泪流满面。

是啊,他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不是那个以前会对她笑,夸赞她才情的四爷。

其实也不是经常夸她,自圆明园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她笑过。

以前她不甘心,哥哥们告诉她,男人没有不爱新鲜的。

那个女人已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怎么宠爱,甚至都没有在府里陪伴他左右。

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们并没有常见面,他怎么会如府里其他人议论那样,其实他最宠的还是圆明园的那位?

直到那个女人离开府里,进宫去了皇太后身边。

他提拔她的家人,哥哥们先后出仕,并且身居要职,她也被封为侧福晋。

后来他登基为帝,她更是成了尊贵的皇贵妃,连着父亲被封爵,哥哥更是成为封疆大吏,一时风头无俩。

而那个女人,远远去了杭州,与他相隔两地。

如果,他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这些赏赐看重都是假的吗?

年氏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父亲说她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一直不服气。

没有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年氏想问,这些年他究竟有没有在意过她。

她嘴唇蠕动半晌,多年的孤单凄凉,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如杜鹃啼血般哀哀地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胤禛神情嘲讽,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她:“你年家本是朕旗下家奴,你家人送你进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自幼有才情过人的美名,朕以为你看得很明白,却没有想到却是沽名钓誉。

朕封你为皇贵妃,你哥哥年希尧写折子谢恩,朕的旨意早就写得清楚明白,希冀不该有的东西,最后未免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氏想起她被封为皇贵妃,大哥年希尧写的谢恩折子,胤禛回的朱批:“知道了,一切总仗不得,大丈夫汉自己挣出来的方是真体面,勉之。”

那时年家正当盛宠,完全没有当一回事,不过以为是胤禛对年希尧的鼓励。

原来年家落败早有有了端倪,这个男人的心机太过深沉,年家上下都没有能看明白。

年氏只觉得心堵得快透不过气,她捂着着胸口,不甘心地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年家有哪里对不起你,如今你要赶尽杀绝!”

胤禛看了她半晌,眼神冰冷,“朕还以为你会一直装傻呢,原来你都知道啊。

年羹尧滥杀山西郃阳堡七八百无辜百姓性命,朕已经是念着旧情按折没发,就凭这一点,诛你年氏九族都不为过!

你年家要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这些朕都给了。

只是你们仍然不满足,还想要更多,可别忘了,这天下可不姓年!

朕也不牵连无辜,看在你跟了朕一场,你要的无限尊荣,朕都会给你。”

年氏见着胤禛身上浓浓的杀意,除了心痛之外,更觉着万念俱灰。

她这一生心系与他,不过是场笑话。

她仍然不死心,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问道:“她呢,如果是她呢?”

胤禛本来已转身往外走,闻言他回转身,嘴角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你凭什么与她比?

你也配?”

年氏望着胤禛毫无留恋离去的背影,她的手慢慢垂下去,眼神空洞,心中一片死寂。

年氏薨逝的消息传到杭州,云瑶看到后倒没有觉得特别惊讶。

她仔细回想着年氏的模样,发现这么些年过去,她不仅不记得年氏长相,连着福晋李氏,甚至胤禛,都快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

看来她的日子过得太快活,京城的那些你争我夺,离她越来越远。

曾经的争吵爱恨,都已经掩埋在时光的长河里。

年家的轰然倒塌,君臣离心,烈火油烹,盛极而衰,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自从胤禛来信中,频频提及对对年羹尧的不满时,她心中就有了预判。

尤其是他提到山西郃阳堡一案时,对年羹尧的恨意几乎跃然纸上。

他本就是个小气又爱记仇的人,年羹尧打着剿匪的旗号,让七八百无辜百姓枉死其刀下,早就埋下了今天被诛杀的祸根。

别说一个年氏,十个年氏也救不了他。

不过云瑶才没心思理会胤禛的狗血烦恼,她在包房里看戏,只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心里郁闷得很。

胤禛下令解除贱籍乐籍,同时严禁女伶登台,是他认为此时风气不好,女伶大多数都供给达官贵人寻欢作乐,干脆明令禁止。

他却没有禁止戏曲的发展,也没有急迫一刀切。

甚至在鄂尔泰上折子,说苏州一带风气不好,要遵旨关闭酒船,驱除戏子时,还给鄂尔泰传了密旨。

“移风易俗非数十年功夫不能,岂是急迫得的,苏州风气虚华,只好慢慢去劝谕。

如造了酒船,他一家衣食全靠它,从小学了唱戏,舍此无以营生,若一旦全禁止了,这些人必致失所。”

禁了女伶之后,原本唱女声的,戏班子里也开始男扮女装,由男声唱女声。

郑家班的台柱子琴挑尤为唱得好,长得又美,简直雌雄莫辨,云瑶最为喜欢,经常砸银子包场捧琴挑。

台上唱戏的琴挑身段依旧柔软,唱腔婉转空灵,颦顾之间风情万种,云瑶却觉得索然无味,干脆起身离开了戏楼。

小树正看得津津有味,虽然不解云瑶为何离开,还是乖巧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云瑶见小树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树老实地问道:“婶婶,你不是最喜欢郑家班的琴挑吗,他好不容易到了杭州登台演出,你怎么不看完就走了?”

云瑶向来开明,认为见多识广之后,才不会被一些乱象迷了眼。

平时除了带小树去铺子里采买,让她知道柴米油盐等生活所需的价钱,以后她自己当家时,不会轻易被下人糊弄了去。

就算戏曲多唱的是男欢女爱,也没有拦住小树不让她听,早些知道世情也好。

“唉,琴挑唱是唱得好,就是戏曲本身写得傻得很。

那穷书生上京赶考,遇到了管家小姐不嫌弃,想与他私奔。

咱们姑且算是官家小姐成天居住在后宅,没有见过男人,所以没什么见识,被他三言两语,说些好话哄遍了去倒也有可能。

后来这穷书生在野外遇到了狐仙,修炼成仙可得要多年的修为。

狐仙什么没见识过,她究竟是傻还是瞎啊,就死心塌地爱上了穷书生。

得知他与管家小姐私定终身之后,还甘愿为小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不过一介穷书生,哪里来的这么大魅力?”

“啊?”

小树瞪大着眼睛,也觉着实在是难解。

云瑶笑嘻嘻地道:“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这穷书生是王孙公子,二是写这戏曲本子的,本来就是穷书生,在那里做梦呢。”

小树愣了下,抱着云瑶的手臂与她笑成了一团:“如果是阿玛与皇伯父扮做穷书生,肯定会有人对他们死心塌地啦。

阿玛除了额涅之外,还有侧福晋,侍妾。

皇伯父也是,有皇后贵妃娘娘齐妃熹妃好多女人再多一个官家小姐与狐仙,也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是养不起。”

云瑶见小树笑得小脸红扑扑可爱极了,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问道:“那小树呢,若你是官家小姐与狐仙,又会怎么选?”

小树学着云瑶那样,牛气哄哄地道:“他倒想得美,我管他去死呢。”

云瑶:“......”

看来以后她说话要注意些,别让小树跟着她学到满嘴的粗话。

这时马车慢慢靠在巷子边停了下来,赶车的长兴敲了敲车门,探进个头说道:“主子,琴挑追来了,说见你半道离开,以为你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想问问你以后好改正。”

云瑶可是大手笔包了场,捧琴挑也花了无数的银子。

他见到金主半道离场,是该来问问。

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去转告他,说我没有什么不满之处,就是不想听了。

走。”

长兴应下跑了过去,很快马车就又动了起来。

小树又不解地问道:“婶婶,琴挑一直对你千依百顺,长得好看又听话,你为什么不见他了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这世上有无数的琴挑,不一定都得要再见啊。

只是我觉得腻歪了,烦了,就不想见了呗。

还有啊,琴挑也不过是为了银子,千万不要以为他有多在意咱们,这种一厢情愿的错觉断不能有,得认清自己,方能好好离场。

云瑶搂住小树,豪气十足地道:“听说新冒出头的沈家班也不错,等有空了再来听听看。

哈哈哈,若是好,咱们有的是银子,再捧出个琴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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