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云瑶像是觉得做了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宫女住处小小的床上,魏珠紧张万分守在身边。
他见到她醒来,长长松了口气,连声道:“觉着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先前你在御前昏了过去,皇上气得脸都绿了,我还以为你这次要小命不保了。
幸亏皇上最后忍了下来,还传了太医给你诊脉,太医说你只是乍然之下没缓过气,只歇息一会就好。”
原来这不是场噩梦啊,不过云瑶真想长睡不醒,她怔怔流下泪来,接着越流越多,泪流满面。
魏珠被她吓得不轻,焦急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哭了,梁谙达说你摊上了好事,我觉着这也是好事,将你赐给了四爷.......”
云瑶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打断他抢白道:“哪里好了,好你个鬼,要是你觉着好,让给你要不要!”
魏珠吓得跳了起来,忙冲到小屋门口,对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重又回到她身边,手足无措道:“你小声些哭啊,要是被人听了去,你真是没命了。
咱们奴才的命不值钱,现在你好不容易成了半个主子,可别还没做成,就把脑袋也亏了进去。”
他见云瑶只管闭眼大哭,也跟着想哭了,“好好,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这也是没法子啊。
咱们往好处想,比如你可以住进单独的院子......”
“我本来马上就有单独的院子!”
魏珠被噎住,这也是,眼见茶叶房的管事马上就轮到她,到嘴的鸭子瞬间飞了,任谁也会意难平。
他挠了挠脑袋,换了个角度劝解道:“咱们说说四爷,四爷先前对你挺好的,一直照顾着你,你看他长得又一表人才,你怎么算都不吃亏啊!”
云瑶难过得心都碎了,她边哭边道:“我说了不想嫁人,不想嫁就是不想嫁!要是有人与你共用一把牙刷,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说到这里她胃里酸水直冒,干呕了一阵,魏珠在旁边听得直抽气,四爷那个被当成了牙刷,他想笑又怕云瑶跟他翻脸,生生憋住了,只默默给她递着帕子。
云瑶接过帕子蒙在脸上,狠狠擤了几把鼻涕,又继续哭嚎道:“我亏啊!在御前过得好好的,还是唯一的御前女巴鲁图,前途光明,谁要去做那半个主子!
后宫的那些半个主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跟咱们这些奴才比吗?”
魏珠神色黯然下来,后宫后宅都一样,不得宠的活得可不怎样,他干巴巴地道:“要不你就去争宠,你长得,哥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才故意夸你,你这双眼睛,明眸善睐,这小脸蛋光滑水嫩,身子结实看起来又好生养......”
脏帕子蓦然飞到魏珠脸上,他识相闭了嘴。
云瑶坐起身,朝他一顿狂喷,“生你大爷,我就不想嫁人不生孩子!我有手有脚有名有姓,不想靠是谁的小老婆谁的娘得到赏赐殊荣!
我死后也不要谁来祭拜,不要什么香火!死后再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真他娘的恶心透了!”
魏珠被喷了一脸口水,抹着脸不断后退,讪讪地道:“哎,说话就说话,你别喷口水啊。
你这是大不敬,连着那些娘娘们都骂了进去...,
好好,瞧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哥就不劝解你了,让你发泄发泄也好,省得你再气晕了过去。
还好哥有先见之明,派了人去外面守着。”
云瑶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觉得意兴阑珊,靠在床上说不出的落寞。
她也只是气头上骂骂,活着的人谁想寻死。
她还是得面对现实,首要的就是过了康熙那一关,去向他磕头谢恩,还得解释她为什么晕。
在康熙的眼里,儿子们自然是好的,就是一坨便便,也是镶着金边的便便,哪容得下她这个小小的奴才嫌弃。
若是解释不好,她算达成所愿,再不用去做小妾争宠。
直接转世再投胎。
魏珠叹了口气,侧身坐在她旁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放在她手边,难过地道:“瑶啊,哥知道你心里委屈难过,哥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你这一出去,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候。
你知道哥现在穷,也就只剩这么点银子了,你收下,给人做小不易,你以后啊,得收着些脾气,就算再不愿意,也别给四爷下脸。”
云瑶又泪盈于睫,轻轻嗯了一声,又嘱咐魏珠道:“你也别再惹事了,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魏珠咧嘴笑了起来:“你放心,不跟你在一块儿,哥绝对不会出岔子。”
云瑶:“......”
魏珠使唤小太监打水进来,伺候云瑶洗漱,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忧虑地道:“你眼睛这副模样,在皇上那儿怎么解释啊?”
云瑶面无表情道:“无妨,就说我祖坟开裂了,不仅开裂了还塌了,太高兴收不住,留下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魏珠:“......”
走出屋子,太阳已渐渐西斜,光线仍然刺眼,云瑶眯了眯眼睛,深深吐出了口气。
黑夜不久后就会来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御书房门口,梁九功见云瑶前来,先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铁不成钢指了指她,最后摇摇头道:“进去,别再犯傻了。”
云瑶轻轻点点头,福了福身谢过梁九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到了御案前恭敬跪下来磕头。
康熙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了声,“怎么着,身体好了?”
云瑶恭敬地答道:“都是皇上保佑,所以好得快。”
“啪!”
康熙将茶杯重重掼在桌上,冷声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朕会这么好糊弄,你给朕说清楚,老四究竟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值得你拼着掉脑袋也要抗旨不尊!”
云瑶后背冷汗淋漓,她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凄然一笑,磕了个头后微微抬起头,脸上浮上了委屈与羞涩,“回皇上,奴才没有不愿意,奴才是...,是太高兴了,没曾想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奴才头上。
后来奴才又转念一想,皇上待奴才这么好,可奴才就要离开御前,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皇上,又难过起来。
奴才没出息,上不得台面,大喜大悲之下,就晕了过去。”
康熙神色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后道:“不管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撒谎,朕只告诉你一件事,君无戏言,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规规矩矩去老四身边伺候。”
云瑶心已经麻木,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脆生生应了下来:“奴才遵命。”
康熙叹息着道:“御前伺候的这些人,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放心去,老四还曾在朕面前出口夸赞过你,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夸一个奴才,以后他也会多护着你些。
再等你你生了一子半女,就能提了份位,有了进宫资格,也能常回来再看看。
梁九功,把罚她的银子拿来,让她带着去,就当朕给你的嫁妆。”
云瑶直想吐血,虽然康熙不用给奴才准备嫁妆,可既然给了,这么点嫁妆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不过她又转念往好处去想,幸好不是御赐,不然这银子还不能动呢,得供着。
康熙又叮嘱了云瑶许多,不外乎是生孩子,逗胤禛开心。
看来胤禛没了长女,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云瑶成了那个填补遗憾,供他取乐的玩意儿。
这皇家关心孩子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赏人,这个生不了,或生了没了,再赐给你一堆能生的,反正女人有的是,也不值几个钱。
离开御书房,云瑶全身已经没了力气,站着都冷汗直冒。
梁九功跟着她,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掏出个荷包道:“这些是御前大家一起凑的,银子不多,只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给凑成了整数共计两百两。
都给你换成了小金锞子,方便你保管。
他们要当差不能来送你,托我转告你,盼着你以后能平安喜乐,一辈子顺遂。”
云瑶接过荷包,眼睛湿润起来。
梁九功温和地看着她道:“云瑶,我也盼着你一辈子都能开开心心,去,你的包袱魏珠已经替你收拾好,他送你出去,四爷在宫门口等着你呢。”
云瑶恭恭敬敬朝梁九功福了福身,抹去眼泪转身离开了御前。
乾清宫门口,魏珠已经抱着她简单的包袱等在那里。
她所有的外衫都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现在她身上还穿着半旧的绿色宫女旗装,包袱里也不过是几件旧里衣与一点子琐碎杂物。
除了那幅康熙亲笔所提的御前女巴图鲁,别无他物。
云瑶自嘲笑了笑,空荡荡来,空荡荡离去,跟生死没区别。
魏珠替她拿着包袱,两人一路沉默离开,她没有回头。
也许,以后能再回来,也许不会,她根本无所谓。
胤禛等在太和门边,云瑶远远就见到了他,停下来转身拿过包袱,对魏珠低声道:“就送到这里。
记着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
魏珠一愣,万般不舍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忍着泪转身大步离开。
胤禛走了几步迎上来,云瑶福身见礼,悄然打量了他几眼,自木兰围场一别,两人就再未见过面。
他整个人清减不少,原本还有的一些稚气完全退去,脸部轮廓线条更为明显,显得更加清冷。
苏培盛机灵,上前接过了云瑶的包袱,又要去拿她手上的卷轴时,她躲开了,“这个太贵重,我自己拿着。”
胤禛愣了下,问道;“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云瑶胆从怒边生,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缓缓朝胤禛打开了卷轴,他脸色变了变,忙恭敬跪下来磕了个头。
她心里顿时犹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样爽快,恨不得将卷轴来来回回多打开几次,让他膝盖都跪断,让他再多嘴乱夸她!
胤禛站起身,咳了咳道:“收起来,回去仔细再找个地方供好。”
正是下衙的时分,四周官员来来往往,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云瑶怕太过惹怒了胤禛,虽然十分遗憾,还是不得不收起了卷轴。
胤禛自然而然伸手过来拿,云瑶抓着不肯放,与他僵持了片刻,他一瞪眼,她只得悻悻放开了手,任由他拿了去。
她恨恨跟在胤禛身后,两人一起出了午门,小太监赶着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云瑶转头四下看了看,见就只有一辆车,心道不会他坐马车,要她跟在身后走路!
胤禛见她发呆,皱眉催促道:“怎么还不上车?”
云瑶回过神,想起满人马背上打天下,男人自从会走路就开始学习骑射,以为胤禛会骑马回府,便走到马车边准备上车。
小太监忙蹲了下来,她实在是踩不上去,闪开身直接抓着车辕箭步上了车。
胤禛收回要去扶她的手,眼里溢满笑意,也跟在身后上了车。
云瑶刚坐下来,还在打量马车里的陈设,眼前一暗,接着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惊讶极了,脑子一晕脱口而出说道:“奴才还以为四爷要骑马回去呢,没想到跑来跟奴才挤一辆马车。”
胤禛坐正身体,面不改色地道:“太热,爷不耐烦骑马。”
云瑶暗自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两人一起挤在马车里也挺热的。”
胤禛理了理衣衫下摆,一本正经道:“银子得省着花,谁家里没事备那么多车出门,又不是开车马行的。”
云瑶干脆闭上了嘴,垂下眼眸不愿意去理会他。
她这一天经过大喜大悲,又前途未卜,实在累得很,马车晃晃悠悠,她只觉得脑仁都跟着晃动,晕乎乎直犯恶心。
胤禛凝神打量她片刻,问道:“听说你病了?
你不愿意跟爷?”
又来了。
云瑶睁开眼眸,看着他认真道:“爷说得真奇怪,爷这般好,奴才怎么会不愿意跟爷?”
胤禛冷哼一声,手指虚点着她脑袋道:“算了,爷懒得跟你计较,不过这个奴才可得改口,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奴才。”
云瑶被他点得想张嘴咬断他的手指,按着规矩她该自称妾身,这个自称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她故意微笑着问道:“爷说不能称奴才,那可以自称我吗?”
胤禛瞪她,“没规矩!”
他转过头,放缓了声音道:“在我面前倒可以,只是在其他人面前若是一时忘了改,未免会不好,你得多用些心。”
云瑶听他也改了自称,不再爷来爷去,她倒不愿意那般麻烦,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还得来回切换,迟早她会精神分裂,她怏怏地道:“那还是算了。”
胤禛见她实在没有精神,伸手覆上了她额头,温热干燥的手心带着薄茧,她觉得痒又不自在,忙要偏开头,他伸手拦住她,“别动,我瞧瞧你有没有发热。”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半晌后道:“还好不烫。
以后得多吃些饭,从草原上回来后你瘦了许多,这样不好,还是以前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才好看,现在不是糖葫芦,倒像那汤团般了。”
胤禛不是被称作寡言少语吗,怎么跟碎嘴子一样说个不停,还说得很没有水平。
什么叫汤团,云瑶联想到自己圆滚滚的模样,就很不开心,偏开头又默不作声闭目养神。
“回到府里后,让福晋给你多做几身新衣衫,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尽管开口提。
福晋为人公允,你又是汗阿玛赐下来的,她也不敢为难你。”
云瑶就算再没有宫斗宅斗经验,也不会蠢到才进府就张狂到开口要这要那,她睁开眼睛盯着胤禛,他冲着她一笑,“你是御前女巴图鲁,我都不敢招惹你。”
这天彻底没法聊了!
马车总算到了,云瑶松了口气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后世大名鼎鼎的雍和宫,这时还是普通的皇子府,她也记不清前后世对比有什么不同。
只见黄昏下的府邸威严无比,像是潜伏着的猛兽。
这时大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了,云瑶讶异至极,达官贵人家极少开大门,平时出入都是走旁边的偏门,胤禛的府里要开大门,估摸着得康熙来才有资格。
胤禛抿嘴笑,虚虚揽了一下她的后背,“走啊,女巴图鲁。”
云瑶明白过来,这是她借着康熙狐假虎威,所以有了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她不由得看向胤禛手上的那副字画,很想去抢过来抱在手中,见谁不爽就打开,让人给她下跪求饶,最好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能逼退三舍。
胤禛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斜了她一眼,转而又低声道:“没有八抬大轿,能与你一同走进这扇门,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云瑶心思有些复杂,她为人实际,不想接受这种面子上的虚荣,他已经有了妻妾,对她的这种好,她觉得有些讽刺。
到了正院,福晋已经在守在门口,上前对胤禛福身见礼,云瑶见她比上次在德妃宫中见到时胖了些,不再如以前一板一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感慨不已。
这后宅女人,真正是一夜长大。
福晋扶起见礼的云瑶,笑意盈盈道:“先前在娘娘宫中见到你,就觉着亲切,没想到竟然成了一家人,看来缘分来了,怎么都绕不开。”
云瑶听着福晋睁眼说瞎话,她真是半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只佯装害羞低头不语,随着她一同进了屋。
胤禛坐在上首,福晋在他下首坐了,丫鬟上前放了个矮锦凳他们跟前,这就是云瑶的座位。
按着规矩云瑶只能站着,放矮锦凳还是对她额外的恩赐。
不过这种恩赐她并不想要,她身形高挑,坐在这上面腿不能伸直,跟蜷缩成一团闻他们的臭脚没什么不同。
胤禛本在低头吃茶,这时突然开口道:“时辰不早,云氏你先回院子去洗漱一下,等会再来这里,大家晚上一起用饭。
对了,福晋你从库房里拿些布匹去让云氏挑一挑,督促针线房赶着些,给她多做几身衣衫出来。”
福晋放下茶杯,忙笑着自责道:“看妾身这眼睛,竟然没看出云妹妹还穿着宫里的衣服。
夏嬷嬷,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挑最好的布匹送去云妹妹那里。”
她又看向胤禛道:“爷吩咐的院子已经给云妹妹收拾好,只是时间紧,怕收拾得不仔细,”她又看向云瑶,“云妹妹,你可别跟我客气,若是有什么缺的,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补上。”
她又招手道:“墨菊,你领着云妹妹去她院子,你以后就跟着云妹妹身边伺候,记着要认真当差,不许偷奸耍滑,定要伺候好主子。”
云瑶忙着跟着福晋的转头转来转去,还得不断福身客气道谢,她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转个不停,比在草原上与塔娜比试还要累。
墨菊走了出来,云瑶打起精神抬眼看去,见她长得娇俏可人,身形苗条纤细,行动间婀娜多姿,上前对福晋福身施礼:“是,奴婢定会尽心伺候好云格格。”
云瑶听着墨菊一把如翠鸟婉转清脆的声音,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她就多了几重身份。
虽然她比福晋大,可依着身份她还是成了妹妹。
现在她是妹妹,以后这府里还会不断进人,不管年纪大小,都会叫她一声姐姐,若是那人份位比她高,她又得再退为妹妹。
现在她又多了个叫墨菊的美貌丫鬟,称呼她为云格格,就是没有份位的侍妾。
云瑶心里自嘲笑了笑,这就是后宅生活,才开始她就想干脆死掉算了。
离开福晋正院走去她住的院子,穿过重重甬道垂花门,约莫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院子坐落在西南角,一间正屋连着两边的偏屋,还有耳房东西厢房,天井中左右放着两只圆缸,里面养着睡莲,几只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有一只肚子翻了白,漂浮在水上面。
云瑶目光淡淡,从那条死鱼身上移开了,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院子里除了墨菊一个丫鬟伺候,还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一个跑腿的小太监。
此时他们都立在门口候着,见云瑶来忙上前见礼。
她这时全没有心思理会,比如墨菊这样的美貌丫鬟,究竟是何方神圣,福晋派她来伺候自己又是打着什么主意,对着他们只勉强笑了笑。
进屋后,云瑶抬眼看去,正屋里收拾得倒干净,摆放着花梨木桌椅板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卧房在西边,里面是一张大炕,炕稍堆着锦缎被褥,靠窗边放着矮塌,最角落,用屏风隔开了一小块,算是洗漱之处。
墨菊放好云瑶的包袱,又出去唤粗使丫鬟打来水,指挥着她提进屏风后,上前恭敬地道:“格格,水好了,奴婢伺候你进去洗漱。”
云瑶看了眼屏风,房屋这么多,还要在同一间屋里进行睡觉五谷轮回,这点以后一定要改。
不过此时已来不及,只道:“我自己去洗,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墨菊也没有争辩,云瑶打开包袱拿起干净的里衣,进去屏风后擦洗了之后,换了里衣,又穿上绿色旗装,重新走了出来。
这时夏嬷嬷领着针线房的绣娘,捧着五颜六色的布匹盒子进来了,她笑着道:“云格格,奴婢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奴婢就多拿了些来,你挑一挑,让绣娘量了身,好赶着做出来。”
云瑶笑着道了谢,随手翻了翻布料,都是些夏季绸缎,赤橙黄红青蓝紫,各种红居多,颜色艳丽又耀眼。
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宅斗无处不在,她才进门,福晋就给她挖坑了。
正妻才穿大红,像她们这些侍妾,最多只能穿粉。
云瑶最讨厌粉,新的时候看起来还能看,下过水之后就如焉了的咸菜。
她喜欢素净的颜色,可是里面都没有,只得选了蓝色与青色。
夏嬷嬷恭敬立着没有吭声,见云瑶选完,脸上露出了些笑容,招呼绣娘上前给云瑶量好尺寸后,带着剩下的布料与人走了。
墨菊这时从盒子里翻出花盆底鞋,走上前要伺候云瑶换鞋,她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宫女当差不是穿平底的鞋,就是穿全厚底船型鞋。
云瑶还没有穿过花盆底,不想穿起来摔跤,还是等练习之后再穿,于是放回去道:“不用换了,走。”
来到正屋,宋氏还病着没有来,李氏已经到了,袅袅娜娜立在旁边。
福晋招呼着云瑶上前,要替两人做介绍,刚开口便笑了起来,“你看我这记性,听说你们在木兰围场时已经认识,我这介绍倒是多余了。
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平时有闲暇时可以走动起来说说话。”
李氏娇娇一笑,“姐姐不说以后大家都是姐妹,妹妹还在纳闷呢,不是说有新人进了府吗,怎么见着的是宫里的宫女。
云妹妹,你别怪我,主要是你这身绿色衣服,竟然跟那宫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是话里藏针,打嘴仗占些口头便宜,云瑶深深叹息,只恨自己卷轴没有在手,好仗势让李氏瞧瞧她巴图鲁的厉害。
云瑶没有福晋李氏那样有涵养,她根本笑不出来,也不想维持表面的和气。
她们彼此共享一根黄瓜,为了谁用得多,黄瓜好撒下黄瓜籽,好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顺带着家族鸡犬升天,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和睦。
云瑶不过孤身一人,她不求这些,只想安静渡过以后的日子,只对福晋福了福身,连眼皮都没有抬,当李氏是空气,走到了福晋另一边站定了。
福晋略微有些惊讶看了云瑶一眼,李氏脸色已经变了,刚要张嘴说话,见胤禛已经大步走了进屋,忙将话吞了回去福身见礼。
胤禛打量了云瑶一眼,摆了摆手道:“无需多礼,传饭。”
福晋忙着去招呼,丫鬟捧着饭菜陆续摆到了桌上,云瑶见胤禛与福晋分别坐在上首,便捡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了,她见李氏并没有坐下,而是仍旧侍立在他们身后。
这时云瑶才回过神,原来侍妾与丫鬟一样,还要伺候人用饭,她气得想掀桌,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又累又饿,还要站着看别人吃饭,还不如她在宫里就着屎尿味吃饭呢!
胤禛看了眼云瑶,对李氏道:“今天不用这些规矩,你也坐。”
李氏眼眸一转,谦逊地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事,爷与福晋虽然体恤妾身,可妾身断不能张狂起来违了规矩。”
云瑶被架了上去,强压下心中的烦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反正李氏是胤禛的爱妾,她愿意伺候是她的事。
福晋也不说话,垂下眼眸只看着眼前的饭菜,胤禛脸色微沉,拔高了些声音道:“爷的话就是规矩!”
李氏眼中顿时浮上了泪,咬着唇委委屈屈坐了下来。
胤禛扫了一圈几人,出声道:“都用饭。”
身后的丫鬟嬷嬷上前,只要主子眼睛看了某道菜,她们立刻心神领会夹到了主子碗里。
云瑶轻晒,这种断臂式的用饭方式,加上桌上都是八宝鸭,红烧肘子等一堆油腻腻的饭菜,她真的是胃口全无。
最后她只看了几眼青菜,墨菊替她夹了几根到碗里,又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
胤禛目光意味不明,看了云瑶几眼。
李氏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拿帕子擦拭了下嘴,咯咯笑道:“听说云妹妹在御前当差时胃口极好,今儿个倒没有见云妹妹吃几口,莫非是府里的饭菜不合云妹妹胃口?”
云瑶本来就满肚皮不耐烦,被李氏一再而在的挑衅,终于忍不住,盯着她冷冷地道:“不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是看到你吃不下饭!”
福晋被惊得嘴都快合不上,偷瞄了一眼胤禛,见他神色莫名,而李氏当场被打脸,脸色惨白,眼中蓄满泪泫然欲滴,福晋心里畅快淋漓,在旁边袖手看热闹。
李氏嘤嘤才开口哭了两声,云瑶已经学着她那般作态,抢先拿帕子挡住脸,大声嘤嘤嘤哭了起来,捏着嗓子娇滴滴地道:“爷呀,妾身委屈呀,天大的委屈呀.......”
她像是唱戏一样,委屈两字声音拖得老长,把李氏的哭泣全部压了下去,接着她站起身,娇怯怯福了福身,“妾身太委屈了,恕妾身不敬,就先行告退了。”
福晋拼命忍着笑,胤禛瞪了云瑶一眼,没好气地看着她,挥了挥手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
李氏这才真正伤心了,低着头泪流不止。
云瑶走出正屋,抬头望着屋顶的天空,上面繁星闪烁,她知道,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根本是谎言,她就来到了这里。
无边无际的孤寂席卷而来,她静静站了片刻,对提着灯笼在旁边立着的墨菊道:“回。”
回到院子洗漱之后出来,墨菊已经在炕上铺上了被褥,灯盏上也换成了大红的蜡烛。
云瑶呆了呆,才记起今晚算是她的洞房花烛夜,顿时感到先前吃下的青菜在胃里跳舞,她冲到洗漱房,对着恭桶吐得一塌糊涂。
墨菊见她呕吐不停,在旁边手忙脚乱帮着递水递帕子,慌乱地道:“格格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找福晋,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云瑶吐了之后舒服了些,她知道自己这是压力太大,漱完口擦了擦嘴,说道:“不用麻烦,睡一觉就没事了。”
墨菊跟在她身后,见她脱了外衫爬上了炕,着急地道:“格格,等会爷肯定会来,你不能先自己睡了呀。”
云瑶瘫倒在被褥上,无力地道:“我不行了,爷来了你就跟爷说,让他去别的院子.....”
胤禛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你要赶爷去哪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