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本来就没什么可牵挂的,自然能靠着一股“赢了天下我有,输了诛灭九族”的狠劲儿,每次决策都堵上自己的一切。运气差的话直接输死,运气好的话本钱丢光命还在,那就从头继续堵过。
正因为这些人的心态,是来这世上堵命走一朝,堵到输死为止,所以历史上一把输干净之后,他们就什么都不剩了。
沉树人显然不可能那么堵——把把梭哈算什么本事?一万条赌狗人人都把把梭哈,哪怕死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最后总能跑出来一个李自成张献忠的,这是随机事件,不是真本事。
所以,沉树人拿下临湘县之后,必须步步为营,稳妥推进,确认下一步的敌情动作后,才好集中兵力。
否则万一他直接全军冒进往南深入、而西边的刘文秀却突然不冷静,有胆子沿着洞庭湖南岸反扑、断沉树人的湘江粮道,那情况可就麻烦了。
张献忠可以屠城筹粮,还可以所过之处焦土政策不给沉树人留粮,沉树人却没法屠城筹粮,这里面的作战形态本来就不对等。
这种差距,导致张献忠主力已经离开长沙南下后两天,沉树人才彻底摸清长沙的虚实,从而从临湘县南下。
南下的时候,他还不得不给沉练和李愉重新补足六千水师,再稍微留两三千步兵,驻守临湘外加控制洞庭湖和湘江周边水道、粮道。剩下的部队,才由他带着去长沙。
此前沉树人全军南下时,总兵力大约是三万多,历次战斗下来,官军也有一定的损耗,哪怕死者不多,可伤病员绝对不少。
算下来,如今可用的总兵力,已经跌破三万了,还把轻伤员算在内。去掉留在临湘保护后路的人马,去长沙的一共也就刚好两万。
当然,是齐装满员、没有伤兵的两万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六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流贼刚刚攻破衡山卫的次日、还没拿下衡州城时,沉树人的部队就赶到了长沙,开始围城。
因为张献忠军当时还没有找到新的根据地,只是在继续往南流窜胡乱进攻,所以长沙城这边的流贼守军,并不知道大王将来会放弃长沙。
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死守,并且尽量往南转运物资,如果最后实在来不及运、城池也有被攻破风险的话,张献忠还要求他们尽量在城内放火,以焦土一切,破坏沉树人军后续行军的补给获取。
毕竟五月底六月初是夏粮收获的季节,如今六月下旬,夏粮已经收割下来二十天了,差不多是晒干了谷物可以入仓的时候。
如果张献忠不破坏当地经济,沉树人就可以随地筹粮,追击的底气就会足很多,也无法迟滞拖延沉树人的行动。
长沙城的流贼守军,以新附军为主,张献忠没舍得留下自己的陕西河南老营弟兄执行这种炮灰任务。
其中资历最深的,也就才从贼三年。是张献忠于崇祯十二年、在襄阳、郧阳降而复反时,在襄阳、郧阳裹挟到的。
当然,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三年前的襄阳、郧阳两地卫所官军降了贼,这部分人严格来说当兵资历超过三年,但以卫所之糜烂,也学不到什么本事,大部分卫所兵其实就是种田的。
沉树人围城后,好整以暇地亲自巡城一周,向身边将领询问城中情况:“可有探得守城兵马多寡?何人领兵?”
负责骑兵部队的朱文祯,因为此前有迂回穿插、俘获了一小批从长沙运钱粮南下的贼军,拷问得口供,此刻便抢着回禀:
“禀抚台,从俘虏口中探得,长沙守将为李定国部将刘进忠,具体兵力多寡,那些俘虏自己也不知道,只说号称数万。那刘进忠原本隶属于艾能奇,听说是去年艾能奇死后,才被调拨跟随的李定国。”
沉树人点点头:“又是李定国的部将,而且还是这种被踢来踢去的杂牌军。那看来所谓数万之众,也是虚张声势了,调集红夷大炮轰门,一边迫降。张献忠对长沙不太重视呐,守军战意也不会太坚定才对。”
官军立刻开始做准备,不过因为运红夷大炮的船只来得比较慢,装卸装配需要的时间也长,当天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大炮才到位,然后开始轰击。
长沙这样的坚城,要想靠轰城破门,怎么着也要十天半个月,尤其是守军可以堵门,在城门内另外填塞夯土加固,所以强攻肯定会打成持久战,关键还是打击士气,让敌军投降。
之前长沙总兵尹先民在张献忠打击下,几天就投降了,难不成换成张献忠的部下守城,忽然就会变得视死如归?
从傍晚轰到天色全黑,守军依然在坚持,官军因为视野不好,不便观瞄,也就停止了开火,暂时收兵保持围困。
白天得到了休息的朱文祯部骑兵,到了夜里就忙碌起来,被要求带兵巡逻各门。
后半夜时,长沙城南门忽然摸黑打开了,一些人马试图逃跑突围,但被朱文祯的部曲堵住,双方爆发激战后,明军立刻打出火号,各营看到南门外火起,纷纷过来增援,把突围的部队杀得人仰马翻。
只有一部分作鸟兽散的逃兵成功渗透出去。剩下的大股逃兵被驱赶着往回逃,还想从南门回到长沙城内,但守军已经死死关了城门,压根儿不敢再开。这些逃兵也就自作孽地被官军全歼在城下。
因为事情不大,左子雄朱文祯也没打扰沉树人休息。直到天亮之后,沉树人才知道了昨夜的战果,还歼敌溃敌数千人,立刻召见了参战将领,并且让把俘虏的流贼军官也带上来。
朱文祯一脸得意,但到了抚台面前也不敢造次,只是压抑不住地说:“多亏抚台谨慎,让末将巡夜,昨夜至少又歼敌四五千,不过斩首杀伤俘获,只有两千余人,剩下的怕是逃散了。黑夜之中也难以追捕。”
沉树人摆摆手:“没关系,大战一场,逃散一些人也是正常。张献忠的新附军,很多都是普通百姓,但愿逃散之后,能够归乡务农,也就不必追究了。只怕有些人尝到了杀人越货的甜头,收不住手。”
沉树人褒奖了几句参战军官,随后又看到一个流贼都尉、几个掌旅被押了上来。
沉树人也懒得问他们名姓,只是确认了一下刘进忠不在其内,觉得有些惋惜,随后拷问道:
“张献忠让尔等守城,可见也不重视长沙,天兵到此,为何还负隅顽抗?刘进忠为何不降?也不提前突围逃跑?”
那些中层将领军官也谈不上什么骨气,只求免死,磕头如捣蒜什么都说了:“抚台大人明鉴!不是我等不想提前撤退,实在是八大王……
实在是张献忠下了死命令,让咱在长沙拖住官军一些时日。如果半个月都没守到就突围,到了衡州也会被军法从事。别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人说的其实是实话,因为张献忠继续南下攻打衡州的目的,是不会跟下面普通将领说的,说了只会让士气更快崩溃。
沉树人:“既然逃回去也会被处置,那为何不投降?尹先民当初要是弃城,一样会被朝廷军法处置!可他还降贼了呢!刘进忠莫非比尹先民还有骨气?”
那几个被俘军官面面相觑了几秒,才有一个胆子大些地磕头实说了:“昨日官军劝降骂阵时,咱也听见了,但实不敢信投降就能免死……
《修罗武神》
张献忠数日前狂性大发,出兵南下前一改此前承诺不屠城的许诺,到处屠戮,劫掠民财粮食,我等手上都沾染了屠城的血债,怕屠城之账迟早会遭清算。”
沉树人听到这句话,才脸色铁青了下来。
确实,乱搞屠城的部队,是不能立刻赦免的,尤其是刚刚前脚才屠过城,几天后就投降,要是赦免得这么快,以后流贼起兵屠城就更没有顾忌了。
张献忠这是在逼着几万人一起“纳个新鲜的投名状”啊!也看得出,他已经没打算在湖广混下去了,也就不在乎民心和名声。
此战之后,一定要好好宣传,而且拿出铁证,让湖广甚至临近的两广、江西各地守将都看清楚,张献忠确实疯狂屠城了,还是违背诺言、在长沙投降后屠城。
这样好歹能激起其他将领和百姓将来的反抗,不至于再一枪不放就投降。
“看来,就算投降者得赦免,也只能是赦免普通士兵了,这种屠过城的部队,流贼军官必须全部处死!部队就算要留用,也要彻底打散编制、作为敢死营,在监督下作战!以为震慑赎罪!否则本官和当年的陈奇瑜、熊文灿还有什么区别?”
沉树人一挥手,也没因为那几个都尉、掌旅如实供述了,就饶他们性命,对这种屠城部队,俘虏了军官一律处决,是必须的。
那几个流贼将领面如土色,一再求饶,依然无效,很快被送人头至帐下。
沉树人也吸取了教训,吩咐诸将:“昨天我军的劝降口号确实不接地气了,没有充分了解长沙周边情况。
既然存在屠城,今日重新喊话,只说普通士卒可以投降,军官一律不得投降。士卒杀其长官、以人头来献,可以免除入苦役营。军官杀死上官来降,本人可以免死!其余一律不赦!”
沉树人这个俘虏政策,也是对于有斑斑劣迹的部队、想要迫降改造的最好办法了。后世经过多个时代的检验,对于有原罪的投降部队,允许抓了长官来降,是最能让他们信任的。
与此同时,吩咐完之后,沉树人也和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简短商议了一下:“既然刘进忠不敢投降也不敢提前逃跑的理由,已经弄明白了,你们觉得,刘进忠会与城同殉么?”
左子雄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坦白说道:“末将以为……他也没别的路了,只能死前享受一下,力战等死?”
沉树人摇摇头:“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这种弃子哪有那么坚毅?依我看,他不是不想突围,而是知道突围了之后也不能再去投奔张献忠了。
等他真逼急了,说不定会想逃出城后,或隐姓埋名,或自立门户。如此,咱可以假装继续在城南以重兵围困,防止他突围向南找张献忠会师。
但实际上在城西外松内紧、示敌以虚,实则暗藏伏兵。从长沙西去,往西南而行,进入罗霄山,足以让刘进忠自立门户,防住这条路就行了。”
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听了,无不叹服抚台大人的看法,确实从地理上来看,长沙周边要逃,不能往南只能往西了。
明军立刻按照新的部署、外松内紧布好局,随后又按部就班攻城了两三天。
城内守军随着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和心理攻势,还真有部队杀了军官偷偷开门出城来降的,好几次都差点被明军抓住机会趁势夺城。
要不是守军的守门部队都是刘进忠心腹,殊死力战第一时间夺回城门,怕是长沙城已然光复了。
刘进忠部一夜数惊,哪怕有两万多新附军的兵力,也不敢再久守。
拖到六月二十五夜,官军开始攻城后的第四夜,终于又有一批杀了军官的流贼反正人马,在城内闹起来,并且一度夺下城门。
这次刘进忠的嫡系部队终于没能第一时间控制回城门,官军顺势涌入,双方展开了血腥混乱的厮杀。
刘进忠部嫡系,只好按照张献忠此前的命令,在城内胡乱放火,想多烧掉一点带不走的物资。然后刘进忠带了五千死硬士卒开西门趁乱突围,果然是想好了不敢去投张献忠,而是想上罗霄山自立门户。
朱文祯早已在那儿以逸待劳,刘进忠经过时立刻以两千骑兵为主力、左右杀出,刘进忠在乱军中,被朱文祯部前军的手枪骑兵轮番攒射,打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
余部大部分在乱战中被杀伤,最后还有两三千人被俘,逃散者不过数百人——这也多亏了沉树人提前好几天就交代了,要在城西道路险要之处设伏。官军是有备而来,所以这次逃掉的很少,基本上是落入口袋包围了。
长沙流贼守军,至此基本被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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