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听了董小宛的善意提醒,顿时脸色惊得煞白。
她自从去年四月被沈树人收买,还没见过沈家长辈。当时沈廷扬还在北京做郎中,夫人徐氏自然也跟老爷一起在北京。
这次回来,虽然不算侍妾回门见公婆,却也很重要。李香君一听说自己有可能被公子的父母嫌弃,怎能不急。
“小妹到底做错了什么?求姐姐告知,我改还不行么?”她脸色吓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追问。
董小宛蹙着眉,无奈地摇摇头:“这事儿不是你能解决的,家里早就听说了,湖广方抚台原本似乎有意求咱家联姻,但是因为公子在外面、闹得男女方面名声不太好,这才作罢的。
说公子不识大体,为了一介秦淮女子,闹得风风雨雨、得罪左良玉导致友军不援,险些陷入险地。幸好最后公子深谙兵法,仅靠自己和刘国能的人马,就歼灭了二贺。
但老爷夫人听说了之后,总觉得妹妹是狐媚祸害女子,招摇过市妨害夫君,导致同僚不睦。妹妹也知道的,妲己褒姒的帽子,不都这么扣的么。”
沈树人在旁边,听了这番话,也是忍不住皱眉:“这话别在这儿说了,回去我自和爹娘解释!”
而一旁吃瓜的卞玉京,原本都打算告辞了,此刻听说姐姐有可能被责罚,也是大急,连忙又回来拉住沈树人的手臂:“沈公子,这事儿您一定得说清楚啊,当初姐姐可是为了……”
沈树人眼神一厉,霸气地掰开卞玉京的纤纤柔荑,坚定地握了一下,给她信心:“你不信我么?这事儿别在这里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的!当然也包括你姐姐!”
卞玉京被手上传来的温热与坚定,激荡得心中一暖,瞬间脸色羞红,也意识到了问题。
确实,当初沈树人挑拨左良玉的做局计谋,不能在人前谈论,此刻码头上人多眼杂,难免隔墙有耳。
卞玉京也是熟读史书的奇女子,知道臣不密则失身,立刻住口没有再说,只是顺势用恳求可怜的眼神,跟沈树人紧紧握了握手,又跟李香君约了时间到时候再一起喝茶叙旧,关心一下姐姐有没有渡过这个难关。
陈圆圆、董小宛在一旁,看着卞玉京的神态,也是心情复杂。
她们看得出来,卞玉京对公子还谈不上爱慕之意,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许她自己内心也还比较懵懂。
但被这般卷入漩涡,最后怕是也不得脱身了。
公子身上,总有一股把少女卷入历史大势的魔力,让女子死心塌地,不知不觉就生出一股陪伴英雄、创造历史的豪迈感。
……
沈树人安抚住卞玉京、让她别为姐妹的境遇担心后,很快就自己的女人一一上车,一路香车宝马回沈府。
沈树人是很想低调的,码头上人多眼杂,他本就不愿逗留太久。可卞玉京的出现,实在是让他没法低调——
沈树人自己的女人可以戴帷帽面纱,卞玉京却不会。她要是蒙着面、突然出现拜访,李香君还怎么认出她来?岂不是要被当成歹徒。加上她本就名花无主,也一贯没遮脸的习惯。
刚才聊了那么久,李香君诸女也不免摘掉帷帽以真面目示人,结果就让码头上无数男女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原本只有卞玉京一人等候时,众人还只是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
好在南京城里不乏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很快认出这是半年多前从媚香楼赎身离开的卞姑娘,大家也就释然了。
可李香君等三人陆续露脸,其中陈圆圆和董小宛还是从未在南京以真面目公开示人过,瞬间让当天码头上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大脑容量不够用了。
大年初八,原本就是很多想要跑官、走门路的人,赶来南京的日子,码头上鱼龙混杂。
人群中,一个年约五旬、眉目中饱含怨愤不遇之色的鼠须老者,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生羡慕。
只听他对旁边一个年纪更老、同样愤世嫉俗的同伴问道:
“这厮是哪位阁老、尚书的子侄?在南京城内都敢如此招摇,倒是少年得志张狂得很。数年没回留都,这秦淮的花魁也是愈发没品了,上赶着送上门!”
旁边的同伴倒是对行情熟门熟路,只听他冷笑一声:“瑶草贤弟,你这是人老心不老呐,还有心思琢磨这些秦淮花魁的好恶向背。
可惜这次你是看错人了,刚才那少年,可不仅仅是哪家纨绔子弟,他便是姑苏沈树人,如今二十二岁,便官居兵备道、佥都御史——瑶草贤弟,当年你获罪免职之时,也不过是右佥都御史之职?
这沈树人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呢,他家本就是姑苏首富,如今家里承办了朝廷的漕运改海,已有三年,已是不知道捞了多少!
恐怕整个江南,除了福建郑芝龙,再无人比他他有钱了。沈树人之父,又是南京户部侍郎。
他家这等财势,秦淮花魁争相献媚,有什么奇怪的。普天之下,有几人能二十出头,就官居道抚高位、还高大威武、富可敌国。
刚才那群女子,卞玉京身旁的便该是去年名动留都的李香君,另外两位倒是从未见过,没想到姿色竟还在李香君之上,这天地造化,着实令人感慨。”
“原来竟是他?!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鼠须老者不由暗暗感慨,随后释然。
一个男人能做到高富帅官,还在其中三方面都做到极致。高大威武能骑马射箭,富要富到天下第二,做官做到二十二岁为道台,这样的条件,多少秦淮名媛趋之若鹜、不顾冷落,都是正常的。
原来,聊天的这两人,一个便是已经名声臭了多年的阮大铖,另一个,则是他的同年好友、同样丢官多年的马世英。
他们今天从江北赶来南京、刚好跟沈树人在码头上撞见,也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必然——因为他们此次来南京,也是来拜访即将抵达的周延儒,想托关系塞金银,要点官职。
周延儒原本该是去年九月就抵达京城的,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杨嗣昌没死,召见拖延了四个月,抵京自然也当拖延四个月。
所以坊间早已得到风声:周延儒会在常州老家过完年,然后近日启程先到南京,在南京滞留过元宵节后,就一路北上。
常州到南京,最多两天路程。要拜见周延儒的人,都得赶这几天的时间窗口,算好日子,所以最近这两日,秦淮河码头上的外地人才那么多。
历史上,阮大铖在周延儒进京之前,攀上了这层交情,给了极为巨量的金银,打通关系,想翻自己当初被定为“阉党”的逆案。但周延儒也没这么大能量,不想祸及自身,就婉拒了。
可收了人银子也不能不办事,周延儒就暗示承诺阮大铖“你本人的案子翻不了,但可以另外帮你办一件事,你有没有罪孽没那么严重的朋友想翻案复官的,我上任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后,就帮你办了”。
阮大铖无奈,只好退求其次,就想到了同年好友马士英、当初也是当上佥都御史后不久,就因为巨额贪腐、还挪用贪占了朝廷的数万两黄金公款,被免职赋闲在家,于是就请周延儒把马士英的罪过赦了、随便给个原级别的官职。
(注:阮大铖和马士英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距离崇祯十五年已经有二十四年了)
这才有了历史上马士英阴差阳错、在史可法升任漕运总督、接替朱大典留下的缺后,由马士英去补上史可法的缺,先在安庆等地担任巡抚。
又过了一年后,因为凤阳总督高斗光与张献忠作战不力、被朝廷罢免,马士英又接替高斗光的位置,当了凤阳总督、兼南京兵部侍郎。史可法则在同一时间已经升任南京兵部尚书、离开了江北皖地防区。
以至于最后崇祯上吊、北京朝廷团灭时,南京六部这边的人事格局,是史可法为兵部尚书、为掌兵朝臣之首,而马士英为兵部侍郎兼凤阳总督、为掌兵朝臣之次。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阮大铖和马士英此次来托关系,跟沈树人显然是有直接利益冲突和竞争关系的——
沈树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势力,他所盯上的位置,正是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时,本该归马士英复官后担任的职位。
说句良心话,阮大铖和马士英这两人,阮大铖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诛锄异己,心理变态,把党争内斗发挥到了极致,对历史上南明的内部崩溃也是要负相当责任的。
但马士英这人,虽然私德贪得很厉害,罪证确凿,也有打击诛锄异己,但毕竟民族气节也还行。最后南京城破他还坚持抵抗、没有降清(阮大铖是直接投敌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士英并不算绝对十恶不赦的反派,也是有点人性闪光点的。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他挡了沈树人的路,或者说沈树人挡了他的路,史可法离开后腾出的皖抚职位只有一个,不是沈树人得就是马士英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马士英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沈树人也只能跟他争到底,反正官职到了沈树人身上,肯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更能挽救大明,挽救华夏。
那当然是公平竞争、有德者居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