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尧把派出细作、收买内应尝试骗城门的事儿,都交给了狗头军师牛子全处置。
为了确保计策可行,他给了牛子全非常大的授权,基本上可以随意调动军中士卒,也可以随意烧杀掳掠,不必再请示。
牛子全本就是个落第秀才,因为仇恨科举不公转而仇恨整个社会,这种人一旦得权,杀人放火起来自然不会有任何顾忌收敛,一切以达到目的为准,可以不择手段。
蕲州周边原本处于观望状态、不肯进城避战的百姓,很快就遭了殃。
……
次日清晨,蕲州县衙。
沈树人非常勤政,一大早就起床视事,草草吃过早膳后,就打算立刻上城墙巡视四门,提点防务。
不过,他早膳才刚刚吃了一半,就看到下属赵云帆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大人!大事不好!听说那刘希尧昨天半夜赶到后,因为丧子之痛,狂性大发,因为一时无法攻城,放出风声来说是要屠尽蕲县。
从黄颡口镇开始,沿途过来已经有一座镇子、两乡七八处村落,被流贼屠戮一空!这些流贼竟完全连民心都不要了!
大早上短短一刻钟内,西城门外已经陆续来了好几拨从蕲水下游溯流逃难而来的百姓。之前天色昏暗,在西门值守的沈练、卢大头不敢擅自开门,火急请示了左都司。左都司也觉得兹事体大,又上报了,请同知大人定夺!”
沈树人眉头一挑:“城下挤了多少人?刘希尧的军队在哪儿?我军可有派斥候出城实时盯着敌军动向?城头的瞭望手有看到敌情么?”
赵云帆不谙军务,一时答不上这些细节,唯有哑口无言。
沈树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转而追问:“那左子雄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报!”
赵云帆:“左都司第一时间上城楼弹压了,他怕卢大头等新募团练军官碍于乡里之情,胡乱开门,这才亲自去坐镇,以防不测。”
沈树人也唯有叹息一声:“罢了,我也亲自上城。”
……
半炷香之后,沈树人就策马赶到西门,看到城外拥堵的被驱赶百姓,已经超过了千人规模。
沈树人火急火燎找到左子雄,把刚才那几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说是方圆十几里内还没瞭望到流贼大军出没,他这才当机立断下令:
“立刻开城门,不过进城之后的百姓不许乱走,要集中接受检查。时间仓促,为防意外,行李也不许带进城,以免夹带兵器,推车的百姓也不许在车上装任何包裹。
另外,让嗓门大的士卒喊话,宣扬官府的政策,凡是今日逃难进城的百姓,官府在后续围城阶段都会舍粥接济,不会不管他们的,所以不用担心丢下包裹饿死。宣传之后,还有敢反抗者,以流贼细作论处!”
“末将遵令!”左子雄得了准信,立刻雷厉风行执行了命令,一边让士兵喊话一边开门放人。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挤在城门口那些看起来惨兮兮的百姓就都放进来了。
整个过程中,城楼上的将士都很紧张,唯恐远处忽然出现刘希尧的大军,但直到最后也没出现,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关上城门后,给百姓粗略搜身检查是否有携带兵器,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期间还真就搜出一些百姓带了菜刀、镰刀之属,还有些士兵试图收缴百姓扁担锄头的,差点起了冲突。
还好沈树人在现场,当机立断宣布农具和镰刀可以不收缴,让百姓们自觉上报,才勉强弹压了下去。一番折腾之后,起码也抓了百十个不服管或是舍不得财物的刺头。
此刻,沈树人的幕僚和县里其他官员也都赶到了现场,看到这一切,幕僚顾炎武首先有些不忍,过来问道:
“大人,难道这些带了菜刀、镰刀不愿交出的百姓,便是刘希尧的细作了么?刘希尧此番入寇,挑的时间恰好是秋收之前。
这些之前不愿逃回城内的百姓,说不定只是舍不得即将收割的庄稼,怕被流贼糟蹋抢了。如今不得不入城避难,随身带把镰刀,或许是想战后赶紧回去收割。这么短的兵器,在阵战之中应该毫无威胁。”
沈树人脸色平静地说:“我知道,刘希尧如果真派了细作,却没有趁机让大军压上来,那他的细作肯定都很沉得住气,不会是这种我军收个镰刀都会争辩反抗两句的刺头。
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样仔细搜完之后,再允许百姓解散,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如果一开始就放,真正有细作的话,反而会觉得太轻易蒙混过关了,说不定有诈呢。”
顾炎武心悦诚服:“倒是我多虑了,原来大人早就想到了。”
顾炎武闭嘴后,另一边的张煌言又道:“可是,如果刘希尧的细作都没带兵器,也没趁乱抢门,就算混进城里,后续他们又该如何发难呢?”
沈树人摸着胡渣子沉吟:“暂时不清楚,不过敌不动我不动,只要守好了城门,随时警惕,就能以不变应万变。
昨晚我就已经吩咐下去,为了防止敌军趁乱诈门,在北门和东门内临时挖了半环状的壕沟,还要把沟里挖出来的土夯堆到沟内侧。这虽然比不得瓮城的防御力,但也不是敌人一下子能冲开的,这就等于又上了一道保障。”
蕲州县不是什么重要城池,在黄州各县里规模和防御力也就勉强排进前三,次于府治黄冈县和鄱阳湖口的黄梅县。
这样的县城,当然只有简单的夯土城墙,不可能有包石料,更不可能有瓮城。正常情况下城门被突破后,敌军直接就能沿着主街一直杀到城中心。
沈树人也没能力临时修筑外瓮城,却能在不让敌人警觉的情况下,在城门内侧临时挖一个起到简易内瓮城的长墙。
这事儿是昨晚左子雄回师后,沈树人才安排的,别人也都还不知道。
张煌言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好奇:“原来另外两门已经修了堑壕土围,那就不怕了——可为何反而在东门和北门如此施为?这西门面对蕲水河口,才是敌军沿着长江推进至此的主攻方向?”
沈树人智珠在握地一笑:“流贼没有重型攻城武器,要仓促破城就只能靠骗骗,强攻我们是不怕的。我在西门驻扎重兵,敌军细作想发难也会被扑灭,刘希尧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不会选最便于他进军的城门来偷。”
沈树人宣布让进城逃难百姓解散后,依然保持外松内紧的状态,把这些百姓分群安置,还分出士兵看管长期盯住。
忙活了半天,到了大约这天午后,就在沈树人严密排查,准备找清楚贼军细作的破绽时,转机终于来了。
几个细作似乎是暴露了,沈树人提前下过命令,让下属发现细作就上报,所以左子雄立刻就把人送到他这儿亲自审问。
一看到细作,沈树人也颇有些诧异,其中居然有一个半月前被他放回去的那个反间细作刘三。
“大人,我是被逼的,今日我也不是被官军抓住的,是我发现大人守备森严,必然能胜刘希尧,主动来投诚的!”刘三一见到他,也是磕头如捣蒜,立刻表明心迹。
沈树人不由乐了:“都一个半月了,你居然没能跑掉?还给刘希尧卖命呢?”
刘三苦着脸哭诉:“小的回去之后,因为按大人您吩咐的说了,结果被刘希尧看重,盯得很紧,在营中没机会当逃兵。
本想趁这次出军、刘希尧把人马放出去烧杀抢掠时,趁乱逃了,没想到刘希尧急怒攻心,非要破城,让人想方设法诈门,还想联络那不存在的内应,可坑苦了我。
我见大人神机妙算,能斩杀刘熊、歼灭刘希尧骑兵,这守卫法度还如此严谨,知道刘希尧必然不能成事,愿投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三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一个人只要当过一次叛徒,再想二进宫当叛徒就没那么多心理障碍了。
这种反复无常明哲保身的小人,沈树人以后也不可能真的重用,但这次对付刘希尧却是可以当卫生纸一样临时用用。
“你倒是老实,居然直接承认是看我防守法度严谨,才来投的。说说,刘希尧让你们怎么做。”沈树人不屑地说。
刘三继续磕头澄清:“小的只是不敢欺瞒大人,实话实说而已。如果大人守卫法度不严谨,小的也不敢与大人为敌的,只会想办法直接当逃兵,也不会帮刘希尧抢门的。
刘希尧似乎让部将另外翻山迂回,要去东门攻打,还让我们从西门跟着灾民混进城,别带武器,别引起怀疑,等解散之后,再想办法拿到武器。并且联络城内跟大人有仇的豪绅家族内应——
可大人您知道,那些豪绅内应本就是小的上次按您的吩咐捏造出来哄骗求饶的,根本不存在呐!小的怎么可能为刘希尧做那种九死一生的事儿。
按刘希尧的说法,傍晚时分东门外也会有一些被杀掠驱赶的百姓,会涌过来请求进城,到时候让我们拿了兵器,趁着开门时混进人群从背后掩杀守门士卒,并且在城内放火。迂回到城东的部队就会突然从远处杀出,趁乱抢门。”
沈树人点点头,转向旁边候命的左子雄:“听见了没?傍晚时分,如果东门开了,让我们自己的人在门内放一把火。但是记住了,要提前跟各门军官说清楚,让他们看到东门起火时别怕。”
左子雄抱拳:“末将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