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氏看了一眼正在同兄弟们闹酒的牟良,心中也是暗暗埋怨,
“还说是明年恩科要下场,瞧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便是做了官,怕也不能让人省心!”
这一桌子年夜饭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倒是一旁那难得出来的冯氏,挺着一个快临盆的大肚子,瞧出了些许门道,她出身乡绅门第,却也是会看风头火势的,如今这府里八爷风头最盛,老爷又偏心,你没看这满桌的儿媳妇和女儿,老爷谁也没管,只让给八少夫人倒了一杯么?
冯姨娘便挺着肚子过来了,
“八少夫人,奴婢敬您一杯!”
冯姨娘乃是妾室,按说是要在一旁伺候的,只一来她大着肚子,二来这是年夜里,刘氏特许了众位姨娘另开一桌,坐下来吃饭,她才得了一个座儿。
冯氏大着肚子过来相敬,四莲倒也不好拿架子,端了杯子与她相碰,二人都是有身孕的人,杯子里的都只是果子露,二人都是沾了沾唇便放下了,冯姨娘有心奉承四莲,便站在那处多说了两句,问一问四莲怀像如何,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分享一下自己这孩子将临盆的心得,
“八少夫人比奴婢的怀像好,这也有七个月了,怎得就只胖肚子不胖腰,哪似奴婢这腰粗的都跟水桶一般了……”
说着小心触了触四莲的肚子,
“哎呀……”
冯氏的手一触到四莲的肚子却是立时弹开了,一脸惊讶道,
“八少夫人,你这肚子还有神仙护着不成,怎得奴婢一摸就手指头发麻呢!”
四莲便笑,
“冯姨娘说笑了!”
她素来对人和气,倒也不因着对方出身低微便小瞧了,只二人说话,尤氏见了心里气的不成,
“这贱人倒是会趋炎附势,见着老八他们正当红就凑过去捧人臭脚!”
她原本就恨这冯氏,如今连着几月在聂十三那处调理身子,又让四莲看了两回,都说是那肿囊之处已经缩小了许多,说不得待到大爷回来,自己这病就好了,能生儿子了,她越发的瞧不顺眼冯氏了,如今见得冯氏奉承四莲,心中有气,便清咳一声道,
“冯氏,你这身子沉重,还是少走动,回去坐着!”
“是,多谢少夫人关心!”
冯姨娘是个聪明人,瞧出来自家主母不高兴了,忙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回去,要坐回自己的凳子,却是也不知怎得了,竟然没有坐实在,凳子一歪,人就摔下去了,在她身边的是七姨娘潘氏见状忙去扶她,
“哎呀……”
可冯氏那身子她一个人也扶不住,让她结结实实坐了一个屁股墩儿,众人见状都是一惊,却见得冯氏表情痛苦的捂起了肚子,
“我……我……我的肚子好疼……”
说话间她身下缓缓有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旁边人见了一阵惊呼,倒是四莲反应快些,腾一下子起身过去便要察看,一旁的邵氏可是紧张着她呢,忙两步过去拉着她,
“我的八少夫人,您都是双身子呢,您还是顾着自己……”
说罢将四莲拉开,刘氏见一声吩咐,
“来人,快去请大夫……”
又叫了人抬了软榻过来,将冯氏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尤氏一脸凝重快步跟着过去,四莲被邵氏扶回了座上,这一顿年夜饭匆匆结束,刘氏与牟斌都过去守着了,众人也跟着过去,四莲便回了清静院。
许是今日见了血,肚子里的孩子有些吓着了,四莲睡得极不踏实,翻来翻去,只觉着肚子隐隐作疼,到了四更天,她实在忍不住了,便坐起身叫汪妈妈,
“妈妈,妈妈……”
汪妈妈披了衣裳进来,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油灯,见得四莲脸色发白,双眼里满是惊惧,
“少夫人,怎得了?”
四莲伸手掀开了被子,
“妈妈,快去叫大夫!”
汪妈妈见得那褥子上的一抹红,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儿连手里的油灯都扔了,
“好好,老奴这就去!”
原来那边院子就有大夫守着冯姨娘生产,汪妈妈却是一时慌了神,居然翻墙从院子出去,直奔了帽儿胡同,闯进了聂十三的家中,将那正在同老妻、儿子儿媳妇们一起守夜的聂十三给吓了一大跳,
“聂大夫,我们家少夫人肚子疼,又见了红,老奴瞧着怕是有些不好……”
聂十三一听也是吓了一跳,
“你等一等!”
他匆匆换了衣裳,拿了自己的医箱,就要叫人备马车,汪妈妈道,
“此时套马车来不及了,还是由老奴背着您!”
当下过去背了聂十三就走,聂十三被她背在背上,只觉得犹如那腾云驾雾一般,眼见得自家院墙,就要从脚下一晃而过了,突然想起来了甚么,他忙回头冲着追出来的老妻道,
“派个人去报给公子爷一声!”
话一说完,人就消失在了墙头,聂家老夫人跟着夫君多年,这样大年三十上门求医的事儿,也是遇到过的,见状倒也不惊不奇,冲着跟出来的儿孙们一挥手,
“回去!都回去,那老货不在,我们照样该干甚么该甚么!”
自派人去通知牟彪不提。
聂十三到时,四莲正半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肚子里还是隐隐作疼,不过幸好并未再流血了,
“汪妈妈……”
守着门口的翠喜见得汪妈妈背着一个人从墙头上翻了下来,忙迎了上去,
“少夫人怎么样了?”
汪妈妈忙问,翠喜道,
“前头让我们寻了一颗保胎丸吃,倒是没有见血了,只是肚了还在疼……”
聂十三这厢忙大步进去,四莲见了他立时心头一松,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聂大夫……”
聂十三看了看她的脸色,表情凝重,伸手给她把脉,之后又换了一只手,半晌皱眉头道,
“你今儿吃了甚么?”
四莲想了想道,
“今儿是大年,吃的东西多了些,想着您说月份大了,胎也稳当,不用太过忌口的,我也不是太留意……”
聂十三取出银针给四莲扎针,想了想又问道,
“你夜里睡得可好?”
四莲应道,
“这几日因着肚子大了,压得心口喘不上气来,睡不了多久便会醒过来,有时还会做恶梦……”
四莲并未当回事儿,她知晓妇人怀胎,月份大了之后,腰疼、腿疼、半夜无法成眠的事儿是常有的,当年向氏前头生了六个,还能吃能睡的,怀着贾尤传到后头月份大了,翻身都十分艰难,动一下便扯着整个后背都疼,夜里都是让大姐姐睡在一旁,要翻身时便叫人帮着扶肚子的,她只当自己也是这样,便没有在意。
难道是有甚么不对么?
聂十三皱眉道,
“是有些奇怪,你这脉象……前头一回我把脉时都没觉察出异样来的,怎得这才隔了半月,便有思虑劳倦,内伤心脾,淤血横生之状……以至影响了胎儿,才会出现胎宫不稳,出红见血之兆……”
又问四莲,
“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是改动了室内布置,又或是添了甚么东西,再是吃了甚么不常吃的东西?”
众人听聂十三这口气似是往有人刻意谋害上靠了,立时都面露凝重之色,丫头们纷纷摇头,倒是汪妈妈镇定些,她想了想道,
“因着少夫人怀了孕,八爷吩咐了我们,那些会碰着撞着划伤人的东西都一概收进了库里,吃的东西……这院子小灶上的东西是厨娘做的,又有夫人也吩咐大厨上时常炖些汤水,夫人治家甚严,又府上有两位孕妇,厨子更不敢怠慢,老奴虽说没见识,不过总归在江湖上跑过几年,每回的汤水都是过了老奴的手,若是有个甚么老奴必是能闻出来的……”
聂十三摇头,
“你虽有江湖经验,可对医道不精,若是想至人流产,实则不光是吃食上可以下药,也可以身边佩戴之物,又或是屋中的摆件……”
顿了顿又道,
“再有……我瞧着,想害少夫人之人做得极是隐蔽,那人的目地似乎不光是少夫人肚子里的胎儿,倒想是想让她生产艰难……所以多半不是吃食……”
吃食想要长期下药,实行起来极难,不过若是周围放上可扰人心神的东西,倒是隐蔽又有效。
汪妈妈听了脸上变色,四莲也是眉头紧皱,她扶着肚子问,
“那我这肚子里的孩子?”
聂十三道,
“无妨,因着胎象一直很稳,又月份大了,此时虽说有些出血但不多,只需服药后静养即可……”
顿了顿道,
“不过只这一次,之后一定要小心,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这一胎便真不好说了!”
这么大的月份,孩子是流不掉了,可若是胎死腹中,又孕妇夜不成寐,体质虚弱,待到生产时说不得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聂十三怕吓着四莲并未细说,只是开了药,让人去煎熬,又让四莲好生歇息,
“这药有安神的功效,你先睡上一觉!”
四莲服过药睡下了,聂十三却是没有走,让汪妈妈打扫了一间偏房,
“我在里头歇息一下,若是牟彪那小子回来了,你就叫醒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