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讽刺,关柱这么些年来,给家里最大的一笔银子就是衙门里判的那四百两银子了,二莲拿在手里在外城买了一间小院子,也在胡同口摆了摊儿,自己做了一个小生意,一家三口靠着这个糊口,剩下的银子,她则是攥在手里给孩子们成亲用,二莲绝了再嫁的心思,一心一意的养育孩子,日子虽说辛苦,但也平淡安心,又有姐妹们互相照应,倒是觉着比起以前在关家的日子顺心百倍!
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对百官弹劾的奏折那是视而不见,而那些如雪片般飞到龙案上的折子,被他让李广全数抱到了炉子里烧火取暖了。
言官们闻听此事,那是众情激昂,不少人回去连夜写奏折,这一回不骂锦衣卫了,却是开始骂皇帝了,初始时还客气,只说是陛下不听劝谏实非明智之举,陛下纵容锦衣卫胡作非为,弄得朝中人心惶惶,不能安心朝政,于民不利,于国不安,于陛下也是不忠……
这些话儿还带着劝人的味儿,后头见弘治帝还是不理会,用词便越发激烈起来,又说忠言逆耳,皇帝不听乃是有昏君之相,前头桀纣后头隋炀,长此以往,君不君,国不国,社稷动荡……
又有说,锦衣卫猛如虎狼,恶如蛇蝎,乃是陛下放纵之过,陛下放纵锦衣卫残害众臣,臣心动荡则民心不稳,民心不稳则社稷危矣,社稷危矣则陛下江山不稳,想当年太祖淮南布衣起家,……
洒洒扬扬就差指着弘治帝再这样搞下去,老朱家的棺材板子快压不住,列祖列宗要出来做僵尸咬人了!
弘治帝看了果然大怒,一日早朝之上,将那上折子的言官给当朝拉出来打了一顿板子,那言官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是越打越兴奋,一面挨打,一面口中高呼,
“陛下!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万万不可学那昏庸之君,养虎为患,反被其害啊!陛下……臣今日便是被杖毙在这大殿之上,也要直言上谏……陛下……臣死不足惜,还望能以臣之鲜血,敲暮鼓之声,击晨钟之锐,震陛下之神智,还陛下以清明,以求给天下一个明君,予百姓一片青天,为众位同僚们求一个百年之身……”
弘治帝听得气得身子连抖,把那龙头扶手拍得啪啪作响,
“大胆!大胆!朕没问你们欺君之罪,你们倒骂朕是昏庸之君了,合着朕查案子,倒把自己查成了昏君,把江山要查没了,把百姓要查反,把你们要给查死了?朕就问问你们,那些个下了诏狱的……哪一个家中没有查出万贯家财,哪一个没有查出徇私枉法,说朕是昏君,你们……你们……”
他大袖一挥,手往那殿上众臣中一指,
“你们当中又有几个是贤臣?”
众臣闻言立时跪倒一片,
“陛下,臣等有罪!”
弘治帝闻言连连冷笑,
“这时节你们个个口称有罪了,怎得我让人查你们时,你们个个大喊冤枉,一个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你们是有罪!你们个个都有欺君之罪!”
众臣跪伏于地,个个都不敢吱声,弘治帝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
“你们在怕甚么?即是个个自诩清明廉洁,为何怕了锦衣卫上门?”
众臣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弘治帝道,
“只要没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诸公……”
他拖长的声音道,
“你们……心惊么?”
众臣还是不语,弘治帝见得震慑全场,满意的退了朝,只皇帝陛下实在将众臣想得简单了,众人当庭告罪,那是给君王脸面,却不是真正的服软,要知晓如今的弘治朝可不是当年的洪武朝,那时的朝官是真怕皇权,而这时的朝官们虽说党争的厉害,可真正对上皇帝的时候,那却是能团结在一块儿的。
于是弘治帝发觉,自己的政令发不下去了,往日里能好好办的差事,百官们办起来艰难了,六部之中有三位尚书告了病,一位尚书要告老还乡,这原本运转的十分顺畅的政务开始滞塞起来了……
弘治帝见这情形如何不知是百官们无言的抗争,当面仍是一脸担忧,甚至还微服出宫亲自去探了病,回来却是差点儿将龙案给掀了,
“哼哼!你们以为这样朕怕了么?”
弘治帝冷笑连连,
“朕知道你们是想把水搅浑,想保谁……朕心里清楚的很!”
第二日弘治帝召了牟斌进宫,君臣在御书房中摒退了太监,密议了良久,牟斌出宫之后却是面色沉重,叫了儿子进来单独说话,
“陛下被朝臣们逼的要冲太子下手了!”
牟彪闻言眉头一挑,
“这时机……对陛下可是不好!”
牟斌也是点头,
“确是如此,不过陛下认定这一回朝臣们联手对抗乃是太子在幕后策划……”
牟彪应道,
“这事儿依儿子看来,太子未必就没有推波助澜……”
牟斌点头,
“依着如今查出来的证据,不说是皇帝,便是为父也猜着,这十成里头有六成太子是出了手的,只我估摸着太子是想将李贵妃拉下马,顺带着将二皇子给拉下水……”
二皇子的生母乃是贵妃,母族又是陇西李氏,那可是百年传承的世家门阀,要论二皇子的出身与势力,比起太子只强不弱,若不是本朝有祖宗成法,为防外戚专权后族坐大,只许迎娶出身低微的女子做皇后,哪儿还轮得到张氏做皇后,朱厚照做太子?
牟斌浓眉紧皱,
“不过我猜测许是太子也没想到陛下会一心彻查,把这事儿越闹越大了!”
当然要说这其中锦衣卫有没有借机清除异己,想法子安插自己的人,为以后铺就退路,牟斌父子心里是有数的,不过锦衣卫在其中能做的小动作实在不多,上头有皇帝盯着,下头有百官瞪大了眼寻机找茬呢!
所以事儿可不是锦衣卫闹大的,这就是陛下发觉了此事与太子有牵连的蛛丝马迹,一心想借此事,狠狠打压太子一把,只一来动作大了些,二来太子一系自然会束手就擒,于是在背地里拱了百官的火,百官本就不忿锦衣卫日久,借此一事就闹了起来,偏偏弘治帝脾气上来了,此时不但不收手,反而还想借此机会,看看到底有哪些是太子一系的,如此更是越闹越大,到了如今不可收拾,反倒将弘治帝的真火给勾起来了!
“所以……陛下打算如何对太子下手?”
牟斌一声苦笑,
“太子太傅王万庭!”
牟彪闻言眉头立时皱起了一个疙瘩,王万庭此人可不是挂着空名的太子太傅,这位乃是大学问家,实打实的自太子启蒙时便开始教导太子爷,那是真正的天地君亲师里头那位良“师”,又这位王太傅二十岁时中了景泰六年的进士,之后历经三朝,虽说为人谦和低调,但能做三朝元老而屹立不倒,混官场的本事可见一斑,他如今可算得上是政坛长青树了,真正的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门下子弟无数,又有拥趸党羽无数,别说是锦衣卫便是皇帝想动此人也是要三思的,弘治帝这回怕是真气狠了!
说到这处倒也要佩服当朝张皇后的远见,当年太子出生时,王大人因与新上任的首辅政见不同,被人打压贬去了湖南做知府,只张皇后向皇帝进言道,
“王翎此人学识渊博,秉性纯良,颇有古君子之风,当为吾儿之师……”
皇帝当即便点了王万庭为太子太傅,之后一年重调回京做了真正的太子师父,到如今十几载过去了,这位已经成了铁杆儿的太子党,太子对这位师长那是言听计从,比自家亲老子还孝顺,便是自己那位并不太喜欢的太子妃,也是听从先生的指点迎娶的。
近二年来,王老大人身体每况愈下,便向陛下乞骸骨要告老还乡,只陛下并不恩准,一意留了他在京中,王大人无奈,虽说领一个户部尚书的差事,但时常告病在家,并不怎么上朝了!
可据锦衣卫安插在王万庭府上的探子回报,这位王大人身子骨颇是健壮,去年里还让一位十八岁的小妾怀了身孕,要不是那小妾年纪小贪玩,雪天里去瞧雪时摔了一跤,说不得到这时节,这位老当益壮的王老大人又要做爹了!
王万庭示弱,那就是为了隐身幕后为太子爷出谋划策,这事儿陛下心里明白,太子心里明白,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不过太子乃是储君,无论是皇帝还是朝中众臣都有致一同,默认王老大人这位老成持重的政坛长青树为其把舵,以防太子爷走歪了路!
不过如今看来,太子这路似乎走的并不正,也不知是王老大人指点的,还是太子爷把王老大人给带偏了!
太子爷走歪了路不要紧,却是把皇帝给彻底惹怒了,如今要指使着锦衣卫们给他正正方向,寻一寻王老大人的茬,借机敲打敲打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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