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个人前途,以及职业远景的问题,这个对学生来说有点遥远。
那么第二个问题,待遇和钱则是非常现实的,也是最让人关心的问题。
果然,会场中就爆发出一阵阵轻笑,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人人都关心自己手里能拿到多少钱。
不要怀疑,现在已经是1983年了,改革开放的第5个年头,那个保守的时代,早在7年前就落幕了。
宝安可不叫宝安,叫深圳了。
海东省同样是东部沿海省份,越中更是沿海城市,市场经济已经偷偷开始了,民众思想非常开放。
N多乡镇企业早就如雨后春笋在悄悄发展,只等政策完全落地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生产。
所以海东省的人对于金钱有着天然的敏感,并不觉得讲钱有什么耻辱的。
当然不是全部人都这样,也有知识分子看不惯张口闭口谈钱的,比如蒋校长听到这个问题就彻底忍不住了。
唰一下站起来,铁青着脸,手指点着那个学生:
“什么待遇不待遇,你们是D和人民培养的学生,当然一切都要听组织的,组织让你们去哪个单位就去哪个单位,组织的命令就要不折不扣执行,哪里允许你们挑挑捡捡?
还有一个,我们再三教育你们,做为一名未来的医务工作者,一定要把为人民服务摆在第一位,而不是斤斤计较自己的前途,什么钱不钱的,没有钱你就不为人民服务了?就可以不服从分配了?
还有,我告诉你们,我国现有的医疗体制,是全世界最先进、最优秀的体制,解决了十亿人民的看病问题,这样先进的医疗体制哪个国家做得到?还需要你们折腾什么?改变什么?
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不能因为做出一点点成绩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学校是读书育人的地方,分配自然有国家安排,个人说了不算,哪家单位说了也不算!”
蒋校长的拍案而起,一下子让热烈的大礼堂里落针可闻,学生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一番指桑骂槐,让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陈棋尴尬了,同时心中的火气也上来了。
NND的,刚刚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了?
孙局长也皱紧了眉头。
现在省里和地区都在轰轰烈烈宣传和推广“黄坛经验”,目的是什么?目的就是要响应中央的号召,卫生系统也要进行改革开放。
这不仅仅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问题,更是一个路线问题。
任何路线的执行,那都是需要思想先进的人才,如同陈棋一样有改革进取心,又有实干能力的干部。
卫校是培养学生的地方,如果一位校长都是如此保守、守旧、紧抱老思想不放的人,那怎么能教育好学生?怎么能紧跟中央的步伐?
越中卫生系统好不容易凭借“黄坛经验”得来的大好局面,好不容易让大领导关注的难得机会,那不是要被蒋光远这样一小撮人给破坏了吗?
现在蒋光远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是骂给谁听的?骂给他这个局长听的?
孙局长心里有气,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毕竟这是公开场合,人人都有发表自己不同意见的权力。
陈棋则是对蒋校长鄙视到了极点。
其实蒋光头不懂,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就是不断改革,提高医疗技术,提高医生水平。饿着肚子干革命的时代过去了,难道医务人员不是人民?
这也是改革开放初期,改革干部和保守干部的命运就在此时出现了分水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邱局长和刘副校长都没吭声,毕竟大局长在旁边坐着呢,领导不发话,他们也不会轻易表态,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成熟的表现。
其实是老油条。
但陈棋不是老油条,年轻人的冲动还在,于是冷笑了一声。
“蒋校长果然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但我有一点好奇,你的侄子,也就是我的同学蒋爱国同学,成绩在全班最后几名,最后是怎么顶了我的职去了人民医院工作?
还有,去年我们医士班,全前班10名的同学当中,有7个是农村生,结果7个农村生全部没能分配去城区主要医院,大公无私的蒋校长这么清正廉明,一定不是有人开后门托关系这样?”
轰,现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台下的同学眼珠子一下都瞪了出来。
他们是听到过这个传闻的,但传闻是真是假不知道,众说纷云。现在听到当事人亲口说了出来,这就是实锤了?
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看向了“尊敬的蒋校长”,眼神中有怀疑、有震惊、有不屑、有愤怒。
邱局长和刘副校长都是咽了咽口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猛呀,当着这么多师生的面,这可是撕破脸皮了,总有一方要难下台了。
于是两人的眼光又是一次看向了主坐上的孙局长,以为孙局长肯定要敲打一下陈棋这个愣头青了。
结果孙局长只是喝了一口水,然后背靠在椅子上,抬头研究起天花板来。
蒋光头气得手都要发抖了,去年的事情是他人生的污点,卫生系统人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
但哪怕是公开的秘密,你不说破,大家都装傻,那就还是好朋友。
但你要是说破了,这就跟皇帝的新装一样,一下子就把他的丑陋和有卑鄙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尤其还是卫校全体毕业班师生面前。
不少台下的老师都在心想:果然是李宝田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脾气都一模一样,怼起人来也不留情面。
“陈棋,你放肆,你要为今天你说的话负责,哼!孙局长,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孙局长眼皮都不抬一下,两只眼睛还在研究天花板,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个态度,让现场的学校干部们都品出味来了……
蒋校长合上笔记本,铁青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大礼堂。
蒋校长提前离场,全场鸦雀无声,学生们亲眼看到平时威严的校长居然背后做着如此龌龊的事情,一个个都傻眼了。
而那些农村学生的眼里,更多的是愤怒,还有一些绝望。
今天这一幕,说好听点叫提前让学生们见识到了职场的险恶,说难听,他们的三观已经尽毁了。
金涛紧握着拳头,跟旁边同样来自农村的同学沈家军说道:
“想不到学校居然这样对待农村学生。”
沈家军自嘲地笑了一声:
“连全年段第一的陈棋同学都被发配去卫生院,看来我们也是凶多吉少了,金涛,我们怎么办?”
金涛没说话,脑子里其实已经打下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准备跟着台上的陈棋师兄走了。
既然广大农村大有可为,那他就准备回到故乡,不但可以为人服服务,也可以就近照顾家人。
一想到这个,金涛刷一下就站了起来:
“陈师兄,我是医士班的金涛,现在的成绩在班中排在前十,我的家乡就在黄坛止步坑乡,听了你的报告,我愿意跟你一起去黄坛卫生院建设家乡。”
哗~~~~
全场一下子就爆发了猛烈的议论声,这可是卫校建校以来,第一个要求去卫生院工作的学生。
别说陈棋刚刚大饼画得起劲,吹牛吹得厉害,动心的学生的确不少,但能下定决心去卫生院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现在第一个愿意吃螃蟹的人站出来了。
孙局长、邱局长、刘副校长也坐直了身体,正视这个戴着眼睛,个子瘦高,但眼睛坚定的男同学。
陈棋一听,眼睛都亮了,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金涛,我认识你,我在学生会当主席的时候,你是干事,原来你来自黄坛,好好好,你自愿去黄坛,我个人感谢你,同时我也代表6万多黄坛老百姓感谢你呀。”
(老百姓:为什么你能代表我们?)
这时候学生中有人都议论开了,
“金涛好傻啊,刚刚陈棋同学不是说工资都只能发一半嘛。”
“黄坛听说很穷的,好不容易考出来,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呢。”
“你没听刚刚陈棋同学说了,农村生都被下放到基层去,好工作轮不到,金涛算是有自知之明。”
“就是,农村人嘛,当然只能去农村喽,嘿嘿。”
同学们的这些负面议论,让站在人群中的金涛面现尴尬,同时有一委屈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棋当然听到了,他怎么可能让这个第一个投效的学生被人看轻?
“咳咳,同学们,大家静一静,我是不是听到了有人不看好金涛同学?”
全场再次寂静,用沉默来替代回答。
陈棋索性走到了舞台的最前面,蹲了下来,看着台下的这群学弟学妹们:
“那我给大家算一算,金涛去了黄坛卫生院工作会是什么样子的,大家自己评估一下到底有没有前程?金涛毕业后,我会给他一年的机会,前往海东医大附属一院进修一年。”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