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尘暴即将将他们连人带马彻底摧毁之际,他们终于找到一处砂崖下的洞窟,勉强地牵着马躲了进去。
洞窟外,狂沙大作,将本就不多的光芒撕扯殆尽。
他们三人蜷缩在洞窟深处,倚靠在匍匐下来的马背上。
寒冷与饥饿侵蚀着他们,男人起身,将马上的些许柴火丢下,以及在洞穴外,随手拔下来的植物枝叶,生起了篝火,随后又将为数不多的粮食和水分下去了些。
他分给了布莱与约翰各半片面包,自己却是四分之一。
“执政官...”约翰犹豫道。
“快吃吧,我们能走出去。主庇佑着我们。”男人挤出笑容道。
约翰点点头,他吃起面包,喝了一点水,待吃完后又喝了一点水。
而布莱却迟迟未动,面包呆在手心里,神情呆滞。
“食物不多了...执政官,水也不多了,主抛弃了我们。”布莱嘀咕着。
男人望向他。
“执政官,这是主的旨意吗?”布莱昂起头,失神地问道。
“布莱,打起精神来。”约翰意识到不对,喊道。
“我们失败了,战败了,我们的军团毁了,全完了,大家都死在那里,艾兰必因就要亡了,”
布莱的脸色刹时激动,
“告诉我,我们的执政官,这也是主的旨意吗?!”
迷茫与绝望,已经摧垮这年青骑兵的意志。
身旁的约翰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布莱,也看了看男人,他一样迷茫,但却不敢说出口。
“你在说什么,布莱。”接连的质问下,男人缓过来,刚想继续说什么。
“可你说过,祂可是拯救的主啊!”
布莱悲鸣道。
他的话如雷般在男人心里轰鸣。
祂可是拯救的主啊!
“何以不来拯救我们呢?”
他求问着,泣不成声,
布莱抱着身子,蜷缩在那里。
男人努了努嘴,说不出一句话。
狂沙在洞窟外撕扯着,遮天蔽日,整个洞窟昏暗无光。
布莱蹲坐在那,他呢喃道:
“执政官,
我们山卜人是注定要遭难的。
谁都改变不了。
连主都将我们抛弃了。”
我们整个民族是不会被解放的。
因为枷锁生来就拷在每个人手上。
布莱没再说下去,他几乎没有力气了。
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他自己也在动摇。
洞窟内一下沉默下来,只有风沙撞到墙壁的声音。
良久,良久。
“吃东西吧布莱,我们先走出去。”男人轻声说道。
布莱麻木地点了点头,举起手上半块面包,拿颤抖的牙齿撕咬起来。
他没有碰那水壶。
男人默默地阖上双眼,约翰小心地凑了过来。
“执政官,我想,布莱不是有意的,他只是...”顿了顿,约翰犹豫了一会,问道:“执政官,主会拯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让我歇会吧。”男人喃喃道。
布莱的问话,男人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主啊,
难道山卜人真的是注定要遭受苦难的吗?真的是要一直被奴役的吗?
风沙呼啸地刮着,嘈杂的声音没有停息的迹象。
那些年一直以来的努力如泡沫一样。
转眼间就碎在布莱的质问中。
男人的脑子昏昏沉沉,肮脏黯淡的洞窟里,他没有力气抬起眸子。
倦意席卷上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催促他沉眠。
沙暴愈来愈大了,原本只在洞外肆虐,现在连洞窟深处,也有狂沙扑鼻。
男人实在太疲倦了,太累了,他没有再去想布莱和约翰的问话,也没有在意狂沙往这里涌来,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先睡一会。
男人睡着了,让自己暂时歇一歇。
...............................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被狂躁的风沙吵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沉沉地睡了一觉,自己的疲惫有所缓解。
洞窟只剩些许微弱的光线,男人冥冥中感觉少了些什么,他站起身,摸索着,他扫视整座洞窟,两匹马、粮食、和水,约翰靠在马背上熟睡.....
布莱呢?
布莱不见了!
男人意识到不对,往洞窟更深点地方走,又从中走出,什么也没碰到。
“布莱!布莱!”男人大声地喊着那年青骑兵的名字。
约翰被吵醒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面对着男人。
“约翰,布莱去哪了?”男人径直问道。
“执政官...”约翰脸色悲哀,语气犹豫,似是知道内情。
“告诉我,布莱去哪了?!”男人肃声问道,黯淡光线下,眼睛通红。
约翰没有忍住,他呛出哭声:“布莱走了,执政官,布莱走了!”
“走去哪了?为什么走了?!”男人闻言为之一滞。
“昨天晚上,我守夜守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要往外面走,”约翰一字一句地如实交代:“我想拦住他,却被他推开。”
“然后呢?”
“我问他要去哪,他说沙暴会持续很久,粮食和水根本不够,水,特别是水!”约翰说着。
男人听到后,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还说了什么,有说别的什么吗?”
男人的声线不禁颤抖。
“他说,他听到自己的战马在叫他,在等他。”约翰顿了顿,带着哭腔道:“他还说,如果主来了,他惟愿能拯救你,
你是我们的执政官。”
男人听着,瞥见那地上,一口未动的水壶。
他眼角酸涩。
布莱离开了,什么也没带,径直走入了漫天黄沙之中。
男人没有说什么,本就话不多的他,彻底地在洞窟里沉默了。
他整日双手合十,额头抵在手指上,祈求着沙暴早日结束,祈求主庇佑自己走出荒漠,他的烛台远在千里之外,或许已经落入了敌人手中。
或许...整个艾兰必因城邦国,已经沦陷了。
那新的律法被废除,当作废纸一张,那些斩断枷锁得解放的人们,他们或许又遭人压迫,又被人奴役。
男人没法确定这些,正如他没法见到他的主,那“我在即我在”的主。
他甚至无法确定,主是否还在看着他,
抑或是早已对他失望,抛弃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男人按捺着不安,无力地安慰自己,“主会记得我们的约。”
自布莱走后,约翰的精神也慢慢在苦难中瓦解了,
约翰整日守在洞窟前,不顾沙尘刺向双眼,他死死盯着沙暴,接连两日祈求,却一无所获后,他放弃了。
他开始时而为沙暴有一丝停息的迹象而大呼小叫,欢声翻腾,又时而见沙暴加重,而咒骂这座地狱,咒骂自己,咒骂所有。
在摧残下,约翰已经神经兮兮了,他的脸枯黄了,眼眶深陷,他某次主动说要守夜,一连守了两天,一刻钟也没合眼。
他每次分得食物,都紧紧地将面包缩到怀里,又贪婪地盯向男人手里的,即使那块面包比自己的还要小一半。
某夜,轮到男人守夜,守住他们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篝火。
多日的沙暴,缺少粮食与水源的情况下,男人疲惫不堪,那夜又太过疲倦,自己以往自诩坚定,如今又这样不堪折磨。
他没能完完整整地守上一夜,而是在途中不觉间入睡了。
男人睡得很沉。
在沙暴的这些天里,为了节省体力,他每天都睡得很沉。
只是这一次,当他醒来的时候。
两匹战马里,最健壮的一匹,已经没了踪迹。
地上唯有被割断的马绳。
随着马一起消失的,还有约翰。
男人慌忙地起身,如之前喊布莱一样,喊着约翰的名字。
这次却无人应答。
浓烈的危机感转瞬蔓延心头,男人连忙摸索仅剩的一匹瘦弱战马,检查它马背上的物资。
绝大多数的物资,消失不见了。
约翰背叛了他,带着物资逃了,独自闯进了沙暴中。
留给男人的,仅剩下两片面包,和不足半壶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