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伊揣着钱袋回到家里,迎上黑德薇希诧异的目光。
“哥哥,你也去淘银币了吗?”
“哦,你怎么知道?”晨伊搬开柜子夹层,从里头摸出个小木箱。
四十六枚带记号的银里德落入箱里,教人幸福的清脆哐当声,黑德薇希不禁露出银齿,半响捂住嘴巴,这未免太不矜持了些。
“运气真好,感谢我主眷顾。”黑德薇希双手合十,作祈祷样,她身上的连身长裙,裙摆长及脚踝。
晨伊直觉好笑,妹妹这是跟自己祈祷么?
“听说惩罚的宗教税不用缴了。”晨伊随口道。
黑德薇希惊喜道:“真的?你说的是真话?”
“这钱可是男爵把收上的税款扔河里来的,你看,都带记号。”晨伊解释道
“愿主恩赐他。”黑德薇希真挚道。
黑德薇希的无心之言落在耳里,晨伊思绪动了动,旋即笑道:“主会如此,祂的意旨。”
把藏钱的小木箱放好,晨伊收拾下衣着,黑德薇希在旁提醒哪儿的衣皱没抚平,领口没理好。
坐到书摊前,晨伊翻开还没看完的《古克希语释义》,前世作为汉语言系学生的他,自然对这世界的语言抱有极大兴趣。
翻到一页,上头讲克希人的名字来历。
晨伊敏锐地捕捉到“黑德薇希”这个名字。
黑德薇希·普涅。
古克希语里黑德薇希,意为战争、动乱,延申到真教含义,又有“禁忌”的意思。而普涅,好像源自异教徒的亚温语,意为“纯洁”。
黑德薇希,纯洁禁忌...
“还未皈依我主的古克希人认为,名字拥有预言的效力,很多克希语名字也由此流传下来。”末了,作者补充了一句,“这自然是愚昧迷信,不知我主才是真理。”
晨伊滋滋有味地翻看《古克希语释义》。
不远处,一群身着丧服的镇民抬着棺材走过。
晨伊瞟了眼,那似乎是昨天老人病故的那一家。
真教牧师领在最前头,抬棺的老人子女们神情悲戚,默默听着牧师诵经。
“主啊,愿您祝福他即将升天的魂灵,愿他在您的国安息。”
“魂灵噢,不要迷了路,跟着天使的方向,您一直善良且谦卑,去听天使唱。”
“善有善报,非在来世。
恶有恶报,只在今朝。
因这乃理想国。
祂的国。”
他们一边唱着,一边远行。
“喂,我要借本书。”
听到声音稚嫩,晨伊回过头,一个深蓝袍子的孩子把铜币叠在书摊上。
“伊德莱?...你没去上课?”
晨伊自然认识他,他是巫师最小的正式学徒伊德莱。
他脸上鼻青脸肿。
“你怎么被人揍了?”晨伊不免幸灾乐祸。
在镇上,身为异教徒的伊德莱不是让人讨喜的孩子。
“你笑什么?”伊德莱愤怒莫名,“一群婊子养的真教小孩。”
“你被别的小孩揍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过在母猪屁股里头塞了火药,还没来得及点。”伊德莱嚷嚷道。
晨伊一阵沉默。
“真有想象力。”他无语道,“真是牛欢喜里头塞鞭炮。”
“牛欢喜、鞭炮?”伊德莱捕捉到个没听过的单词。
好,在他听来,就像happybeef一样稀奇。
“额...一种菜。”晨伊转移话题,“你要哪本?”
晨伊收起铜币,点数下,一共五枚迪尔铜币,恰好够两天,伊德莱不是头次来借书。
铜迪尔重20克左右,六七个铜迪尔能换一枚银里德。
呼了口气,伊德莱咬紧牙关道:“经书,我要借真教的经书。”
晨伊闻言吓了吓:“你确定?你不是异教徒吗?”
“我被他们拿异教徒的名义又揍了顿,足足两顿”抱怨后,伊德莱认真道,“吾王之王不管用,我试试真教的。”
晨伊倒没想到伊德莱这么务实,其实无论信的是真教诸神,还是巨王教的巨王,只要在复活镇里,能回应他们祈祷的只有自己。
“好,我拿给你。”从书摊里翻出本克希语和亚温语双语对照的经书,晨伊好笑问道:“你虔诚地求问我们的神,岂因异教徒没有神可以求问么?”
“我不知道。”伊德莱简单道,接过书,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伊德莱远去,晨伊也没在意。
到上午收摊,租书的没多少,除去伊德莱,也就两个教士,钱箱里躺着十一枚铜迪尔,要维持整个家的运转,光靠租书远远不够。
晨伊收着书摊,大多是亚麻纸制成的平装本,成本也在二到五银里德不等,主要还是墨水费,售价要贵上一银里德,而装订漂亮的精装本,只卖不租,主要还是用来撑门面。
“你好,先生,请问有《和平讲义》吗?”
晨伊仰起头,微卷波浪的发梢是最先看到的,肌肤光滑五官秀美的脸庞,嘴唇的线条显得娴静,鲜明微弯的眉毛,同发色相近的棕眼睛,自有异族的古典柔和美。她黑紫相间的长袍宽大,系了祷告讲经用的颂珠。
“《和平讲义》,那是精装书,不能租,只能买。”
见着她,晨伊不禁勾勾嘴角,那可是镇上最好看的姑娘,虽说是个异教徒。
她两个月前来到镇上,听人说,她是讲经院主祭的孙女。
而一个月前,自己小小地引导过她的情绪。
在她眼中,仅仅是某个上午路过书摊的惊鸿一瞥,由此埋下情愫的种子。
洛梅阿蹲下身子,她拣起那本还没收起《和平讲义》,是异教徒的学士编纂的典籍,她眨眨眼睛,小声问:“先生,前些天怎么没开?镇上可只有你一个书摊,我没地方买书了。”
“我因为犯戒被抓去蹲牢了。”晨伊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刚放出来。”
洛梅阿半垂眼睑,也稍羞赧道:“噢,这样么?”
“除了《和平讲义》,还有《受戒讲义》,也是精装本,你要么?”
“《受戒讲义》也有吗?我奶奶一直想要。”洛梅阿眼睛一亮,“谢谢先生,你真懂我。”
晨伊禁不住暗笑,不仅是因淑女效力的喜悦,还因能连卖两本精装本。
因洛梅阿几次的光顾,本来充门面的它们也有了去处。
洛梅阿从怀里掏出香袋,拣出一颗胡椒。
晨伊小心翼翼地把胡椒收起,拿布稳妥地包起来,那可是胡椒!紧缺时比金子还贵的香料!加上这颗,家里就有两颗胡椒,完全够买半头猪!
这女孩总喜欢用胡椒买东西,仿佛家里有规矩,不能沾钱这庸俗物样。
对此,异教徒们对她有个亲昵的称呼:胡椒姑娘。
不时瞟过她渐渐远去的身姿,那腰间晃荡的颂珠,晨伊心脏砰砰悸动。
数年前古朴御座落入眼帘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自己与橡子味的苦涩爱恋无缘。
...................
满月前后两天,都能登上神国。
而今夜亦是满月。
晨伊早早上床,阖上双眸。
天旋地转及难耐的痛苦后,晨伊又来到千柱云海之上。
晨伊惊讶地发现,苦难钟楼的灯火积蓄到了一层半。
“奇怪...光是学院里受冷眼的话,不可能这么快...”晨伊心里思虑,“难道是因为...我看到那个单词时,所遭受的折磨?”
想来想去,唯有这个解释。
复活镇的城堡处,晨伊听到男爵在向自己祷告。
“我应许你。”晨伊遥遥一句,便让他睁开双眼。
这微缩的复活镇,男爵看起来如蝼蚁大小,他欣喜若狂的模样,在狭小的空间像蚂蚱般乱蹦。
“赞美诸神、感谢我主!主啊,主啊...”
晨伊把目光从那移开,在城堡往下两层,落到正在酣睡的罗纳德身上。
蓝绿纹饰绘满墙壁,壁炉噼啪乱响的卧室里,酣睡羊毛垫上的十四岁的罗纳德感觉被谁摇醒了。
他混混沌沌的睁开双眼,却只见到一片空白,眼珠十分暖和。
晨伊有听说过他蠢,却不清楚内情,权衡片刻,试探地问道:“告诉我,罗纳德,十减去六等于几?”
贵族的孩子一般都有教士或是老师教导简单的数理知识。
“什么是十减六?”罗纳德不由自主地说真话。
晨伊愣了下,这也太过痴傻了。
“额...十只牛被抓走六匹,还剩多少匹?”
“还剩多少匹,可能六匹牛把十匹牛给吃了。”罗纳德答非所问,他觉得这个梦很奇怪,嘴角不禁流口水。
晨伊无奈地屈指敲敲太阳穴。
“或许是得了病...小时候高烧的后遗症。”
据镇民的议论,他有智商缺陷,语言异常,常常答非所问,还会重复地做奇怪的行为。
“有点像...自闭症。”
不一定是生理上,也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瞟了眼一层半的灯火的苦难钟楼,晨伊有了点别的想法。
指尖轻轻一抬,点在罗纳德的额头上,微不可察的光芒钻进他的眉心。
这是启迪。
自闭症患者往往有空间或机械记忆的天赋。
教给他数学?
那么得先来点基础的。
“罗纳德,你要记住。”晨伊顿了顿,庄严道:“一一得一,一二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