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头晕。
这感觉不太好,就像是脑袋在结冰的湖里浸过。当他慢慢清醒,然后看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就更加的不高兴了。
他正躺在一座房子里。
突厥人是很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他们更习惯于居住在帐篷之中,逐水草而居,一年要转移好几个牧场。哪怕莫贺咄这样的高级贵族们,也一样很少居住于房子之中,他们住更大更好的帐篷。
现在他正躺在一座房子里,一座砖木结构的房屋里,里面的装饰充满着汉人的风格,比起突厥人的粗犷来,汉人屋子里的装饰无疑更加的精致。他睡在一个炕上,非常的暖和,如今冰雪的季节里,这炕上却温暖的很。
摇了摇头,莫贺咄现头有些晕。
他在这里睡了多久,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他慢慢起身,拉开门,走出房间。
外面是更大的房间,同样的温暖,也同样的精致,有着涮着红漆的家具,还有着更明亮的灯光。
一群自己的部将们正横七竖八的躺着,甚至连他出来了也没有人现醒来。
这些家伙都喝醉了,他们的身边摆着许多酒坛子,屋里到处都还弥漫着酒水和汗水的混合味道,一点也不好闻。
肯定是那些唐人。
来到门外,他把脚上那双十分软和的布拖鞋踢到一边,只打着赤脚,顶着外面的北风,走到了路上。
冰冷的感觉从脚上传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浸醉于身后屋子的温暖和舒适,他需要一些冰雪严寒。
走了几步,他才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到外面来,他只是在一座宅子的院里,前面不远处门口,站着一队唐兵,他们看到了自己,但只是张望了下,然后继续转回头去,站的笔直。
他们也不聊天,只是那样站着。
尽管他非常的想出去,但最后他还只是在院里转了几圈,然后就又返回了那间屋子。
再次回到屋里,他又点了一盏灯,让屋里明亮了一些。
他没有去叫自己的那些手下,也懒得去叫那群家伙,其实自己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醉熏熏的,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记起之前到底生过什么。
他不是应当回到了马邑城外的营地里吗,怎么却还是在马邑城城呢。
炕上坐了会,他揉着脑袋,努力的去回忆之前到底生了什么。
“李,李,肯定是李。”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腾的站起,目光在屋里四处搜寻,最后停留在炕边的桌上。
他走过去,果然,桌上有一件东西。
“大唐愿意全力支持可汗,突厥还是应当由可汗来做大汗。”那个总是一脸微笑的家伙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是拒绝的,不想理会的。
可是为什么后来自己却又跟李谈论起这件事情,他说了什么?对,他好像问了唐人能给予什么样的支持,然后那个该死的李,给出的答案是大唐会在必要的时候出兵支持。
“你们想得到什么?”
“我们想要草原和中原太平,互不相犯。统叶护的野心太大了,大到让他盲目,这很危险,我们相信莫贺咄可汗更愿意两家太平。只要莫贺咄可汗承认刚刚签订的条约,并愿意把这个条约改为永久和约,那么大唐就愿意全力支持可汗。”
李说这个话的时候,一如继往的是那副欠揍的微笑表情,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然后呢。
他揉着脑子继续回忆,然后,然后他好像留下来,高兴的赴李的宴会,接着李和他那群变态的手下大将,一起轮番向他们敬酒。
他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然后跟李似乎谈了许多东西,谈的似乎就是要联手把统叶护掀下马,换他莫贺咄来做草原的大汗。
他和李似乎还喝酒盟誓,他甚至和李结为了异姓兄弟,似乎还许诺以后要封李一个小可汗什么来着。
对,他还拿刀割破了手掌,滴了半碗血,写了一封血盟誓书。
他抓起桌上的那信,翻开,里面果然是一封血誓,写着他和唐朝宰相李的约定,要一起联手推翻统叶护,然后如何云云。
“操!”
莫贺咄激灵了一下,这。
他抓起血书,下意思的要撕碎,可手马上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想到,当时他流了大半碗血,然后写了好几封血书的,不止手里这份,似乎还给了李一份,还给了唐朝皇帝一份。
就算他撕掉这份,也没什么用,李手里还有两份,随便拿一份送给侄子统叶护,他就完蛋了。
“好狡猾阴险的家伙啊,可恶。”
莫贺咄大骂,但却又无法。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唐人的当了,但现在已经晚了。
他的把柄已经被抓到了唐人的手里,他知道自己侄子一直很提防着自己,若是让他手里有了自己勾结唐人的证据,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借机除掉自己的。
他把血书放进怀里,再次起身,走出房门。
这次,他直接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口。
“可汗要见相国吗?”门口守卫里,有一个年轻的武官,高高大大,虽然年轻,但眼里却有股子经过血与火的感觉,这是个精锐的战士。
“是的,我现在就要见李相。”他压抑着愤怒说道。
然后,他马上惊讶起来,这个年轻的武官,居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找李的。
年轻武官带着他离开宅子,穿过一条街,走了没多远,进入了另一座宅子,更大更精致,进了宅子后,他甚至还穿越了一片开花的树林,花很好看,也很香。
武官把他带到客厅,然后换成另一个年轻人招待他,给他送上了热茶,然后人走了。
客厅里只留下了他一人。
他喝完了一杯,没有怎么细细品味,现在他没有那个品茶的心思。
屋里很安静,也很温暖,但就是没有人来。
他等的心焦,忍不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当他把一整壶茶都灌进了肚子里后,穿着宽松长袍的李出现了。
他面带着那副招牌似的微笑出现,缓缓的走进来。
李个子不算很壮硕,但很修长。一头长似乎修剪过,显得有点少有点短,但扎的却很整齐,用一个束金冠束着,他的胡须也很短,也是精心修剪过,很短,也很精致。
这是个浑身上下干净的异常的年轻男人。
莫贺咄不太喜欢李,不喜欢他这异常的整洁,也不喜欢他那一直挂着的微笑。
不知怎么的,看到李的微笑,他就烦。他甚至想到了一句汉人的话语,咬人的狗不叫。李平时一直面带微笑,弄的跟人畜无害似的,可他深深知道,这个家伙,绝对是个不能轻易招惹,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
能够二话不说直接诱降坑杀六万多俘虏的家伙,能一战灭掉突厥十万战士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个柔弱书生呢。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狠人。
“可汗的酒量不错啊,这么快就醒了,我本来以为你应当睡到明天中午呢。”
莫贺咄把血书丢到李的面前,“看到这个东西,根本睡不着了。”
“哦,这个可是重要的东西,可汗要收好了,万一遗落在哪,然后又落到统叶护大汗的手里面,这对可汗可是会不利的。”
“你到底想要怎样?”
李好整以暇的坐下,动作很悠闲。
他从桌下摸出一坛子酒,然后拍开封泥,又从桌下摸出两个杯子,摆在桌上,然后倒满。
“可汗,这是灞上酒坊现在最好的酒,你试试。”
“你到底想怎么样?”莫贺咄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喝酒,他现在心里甚至是带着几分恐惧的,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在酒醉后做的那些,到底有多危险。
李拿起酒杯。
抿了一小口,然后很享受似的啧啧有声。
“可汗何出此言,这血书是可汗自己写的,我们又没强逼你写。怎么,可汗反悔了吗?也罢,合作讲究的是诚意,那就当做没这回事。”
莫贺咄半信半疑,李有这么好说话?
“那请李相把那两封血书还给我。”
“抱歉,我做不到。”
“什么?”莫贺咄声音提高八度,这什么意思?
李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小口,依然是微笑着。
“可汗,咱们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其实不用说破。如果可汗愿意联手合作,我们当然是朋友,你的一些要求我们肯定会考虑,也会配合的。但如果可汗反悔,不想再合作了,那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也不再是盟友,我们会是敌人。”
“······”莫贺咄目瞪口呆。
这个李,这话也太赤果,也太无耻了。
“实话实说,若可汗愿意合作,我们可以全力支持可汗争夺大汗之位。但如果可汗不想合作,那么抱歉,我们就是敌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会毁了你,你的血书,我会让人送到统叶护的手上,若让他拿到血书,你绝对活不下来。”
“你威胁我?”莫贺咄语气不善。
李笑笑,“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莫贺咄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却又无话可说。对啊,唐人为何要跟他客气,若是他不肯与唐人联手对付统叶护,那自己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呢,直接一封血书送到统叶护手里,坐看统叶护除掉自己,让突厥来一场内讧,他们是相当乐见的。
从始到终,只有自己会是那个倒霉蛋。
一股无力感升起,他颓然坐下。
“我们联手!”莫贺咄没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