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良还没有从方才紧张惶恐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电话铃音再次急促地响起,他浑身一震,接电话的手有些哆嗦。
电话还是南京来的,和方才同样的声音,只是更加低沉。
“红党在临城越来越嚣张,你必须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否则都以为咱们党务调查处是吃素的了。”
彭浩良身形一挺,汇报道:“是的,我们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我打算即刻发起反击,不能示弱于人。
“怎么反击?”
“近一年,牢房里也关押了不少的人犯,这些人都是之前行动中抓捕的红党可疑分子,除了已经击毙和受刑死亡的,现在还有三十二名人犯。”
“都是一些死硬分子,已经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本来也是准备处理的,现在刚好将计划提前。我打算后天就当众枪决人防,给红党以足够的威慑。”这件事彭浩良早就在考虑了。
对方一听,想了想问道:“这里面有红党的重要人物吗?”
“应该没有了,他们的身份我大部分都已经核实过了,几个反正人员也进行了指认,并没有发现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有个叫作沈云鹤的人,真实身份至今尚未查清。”
“哦?”对方发出一声疑问,“难道不是临城本地红党组织的人?”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此人的公开身份是一名贩卖药品的商人。是我们在捣毁一家红党的地下交通站时一并抓捕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确定其身份?”
“大致的情景是这样的,此人并不在交通站现场,但他所处的位置距离交通站不到五百米。当然了,抓他的根本原因也并不是因为距离交通站很近,而是他当时随身携带了一瓶管制的消炎药品。这人即便不是红党,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商人。”
抓人的是刘海阳,本着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刘海阳直接把沈云鹤给抓了,可是在大牢里无论怎么对他用刑,沈云鹤死活就是不承认自己的是红党。
沈云鹤并不是临城本地人,他的家属从南京赶来赎人,刘海阳见对方是一只肥羊,便狮子大开口,岂料家人答应回去凑钱之后便一去不复返了。
彭浩良和刘海阳瞎忙活了一场,没拿到一分钱。
现在的沈云鹤就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彭浩良的心里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按理说,南京那边他完全可以派人去调查,但南京是党务调查处的总部所在地,他这么干,委实属于手捞过界了,一不小心得罪了某些人就得不偿失了。
最近,彭浩良便想着出一口恶气,直接上沈云鹤杀了了事。
反正此人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可是,南京的这个电话,让他改变了注意。
他在南京的影响力有限,可电话那头的那位却是非同凡响。
直接杀了沈云鹤,自己一个大子儿都拿不到。
若是借着这位的势,还有可能拿到一笔钱。
一瞬间,彭浩良便做出了决定。
电话那头的人也知道这个沈云鹤多半是被当做肥羊抓进来的,点头道:“嗯,我相信你的判断。这个沈云鹤的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的,我们不能放过一个红党分子,但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对不对?”
听话知音儿,彭浩良当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过些日子我去南京公干,还请您在百忙之中容我向您汇报工作。”
对方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好说,好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要拿彭浩良的钱,便理应替他摆平一些事情。
他再次问道:“除了威慑,你还有什么其他措施吗?”
彭浩良道:“我手里还有几个投诚人员,单纯的防御太过于被动了,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我想着把这些投诚人员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当作鱼饵投放出去。”
“这些人在红党分子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而红党的作风我很清楚,他们最恨的就是叛徒,只要这几个人出现在人前,一定会被他们优先列在清除名单里上;这样一来,我只要暗中盯紧了这几个人,坐等他们上钩,相信一定会有收获的。”
彭浩良在和红党的较量当中,逐渐掌握了一套秘籍,而其中最为实用的就是想办法从内部攻破他们的堡垒。
为此,他十分注重投诚分子安全问题,一直都不敢有任何的怠慢,能不让他们露面就不让他们露面。
当然了,这些人身上没有了价值,正好可以抛出去做鱼饵,也算是废物利用。
红党组织体系严密,打狗队的实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对于叛徒的惩治,更是不遗余力。
“这个办法你倒是可以试一试。”对方说道。
彭浩良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上海区说他们那边并没有发现内鬼。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追查起来十分的敏感,我的手下们为了此事人心惶惶,做事情都没了精神。不知道您有没有渠道了解一下,上海那边确实是干净的,还是他们想捂盖子?”
“好,我这就向上海区了解一下,相信处座也会非常感兴趣的。”对方一口答应下来,站在他的层面,资源和人脉都不是彭浩良所能相比的。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至于这次抓捕老段的失败,我会替你解释的,你这边不要有压力,你要做的,是尽快找出红党的踪迹,将他们一网打尽。”
对彭浩良来说,这是一个让人又敬又怕的上司。
此时听到对方的话,彭浩良心头一松,下意识地挺胸立正,高声道:“请您放心,我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挖出更多的红党分子,彻底摧毁他们的组织,绝不会让您失望。”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此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好了,工作已经谈完了,我们来说一说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彭浩良一愣。
对方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经济调查科的老曹攀上了侍从室的门路,要另谋高就了。这科长的位置就空下来了,上面有意让你回来接他的班儿。虽然谈不上什么升迁,但我还是得恭喜你!”
彭浩良闻言,顿时惊喜万分。
近期的情报工作屡屡失利,但之前自己的工作还是可圈可点的,还是被上层所认可的。
经济调查科绝对是一个肥差,专门对付党内的一些贪污腐败分子,令这些蛀虫们闻风丧胆。
而作为该科的科长,手中握着的这把反腐惩贪的尖刀利刃该指向谁,在很多时候还是说了算的。
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
能够接老曹的班儿,简直是太意外了。
科长老曹年纪只比他大两岁,这样的肥差即便是让他升职,他都未必愿意走。也就是攀上了侍从室,不然其他的地方,还真不够老曹看的。
在党务调查处这样的情报部门,从地方回到总部任职也不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每一步都需要足够的功劳和机缘,有些人甚至从总部出来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别看调查室的这些负责人如同封疆大吏一般,但如果回不到南京,便进入不了党务调查处的核心权力层,这辈子一个调查室的主任就算是到头了。
这天大的好消息,让彭浩良喜出望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此时他再次挺身立正,语气愈发恭敬地道:“这次全靠您的支持和推荐,浩良才能得到如此的良机,以后但有驱使,无有不从。”
彭浩良是从心底里感谢自己的这位上司,经济调查科这样的肥缺,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不仅仅要有足够的能力,更要有强硬的关系和后台。
他自问能力是有的,但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在处里也有那么几位,最终拼的还是每个人的靠山。
自己这位上司,深得处座的信任,在处座面前有着一定的话语权,他一定是为自己说尽了好话。
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也是博弈的结果,为了给彭浩良争取到这个经济调查科科长的位子,他把二科科长的位子让出去了。
二科负责党派,也是实权部门。
在博弈的过程中虽然有些曲折,但最终各自都达到了目的,也算是皆大欢喜。
其实,他心里知道,处座也是看中了彭浩良的能力。
于是,他接着说道:“浩良,先不要着急,我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
“还有好消息?”彭浩良不禁心中一喜。
“你担任过调查室的主任,有主持大局的经验,所以上面可不只是让你当个经济调查科科长而已。等你在科长的位置上过度一段时间之后,还要给你继续压担子,让你兼任专员室的专员!”
“什么,这是真的吗?”彭浩良忍不住出声问道,能够回到南京机关任职,这对他的仕途,是极为重要的一大步,而且还是担任经济调查科这样的实权内设机构负责人。
现在又让自己兼任专员,别看专员平时没什么事情,但哪个省市一旦有了大案子,专员就是古代的八府巡案一般,权力大的吓人。
好事连连,由不得他不心动。
对方点头说道:“虽然还没有落实,但问题不大,浩良啊,你我共事这些年,我对你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这次调你来南京工作,咱们又可以朝夕相处了,以后你在处里可得多支持我才是啊。”
彭浩良顿时心中大定,以这位上司的行事作风,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向自己透露这个消息的。
喝水不忘挖井人,他感激的说道:“这几年来,从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知遇之恩,浩良定有后报。回到机关之后,我继续做好您的部下,唯您马首是瞻。”
“不是马首是瞻!都是同僚,相互支持,相互支持,哈哈哈……”对方哈哈一笑,对彭浩良的态度非常满意。
……
方如今带着张继斌一行人出发,很快就赶到了王令朝的家附近。
老远就看到四五个警察守在巷子口。
这些警察看到几辆军车一路开过来,为首的一名警察赶紧小跑几步过来给开车门。
方如今从车上走下来问道:“是王组长让你们守在这里的?”
这名警察没想到行动组副组长这么年轻,微微一愣神,急忙敬礼说道:“报告长官,卑职奉王组长之命,在此恭候方组长!”
方如今点点头,没有多说,直接向巷子深处走去,身后的张继斌不耐烦的对警察说道:“我们临城站的规矩你应该都知道对吧?让你手下的那些人把嘴巴都管牢了,谁要是到了外面乱嚼舌头,我扒了他的皮!”
“是,是!卑职一定把长官的训示传达给手下的兄弟!”警察吓得连声回答。
王令朝的家已经被行动组的人都住了,戒备森严,便是警察也没有机会接近。
站在门口的行动队员见到方如今到来,急忙迎上去,引领他们进去。
方如今站在门口,却并未迈步进门,而是朝着四周看了看,眼神冰冷。
虽然外围已经有警察站岗,但周围还是围了不少的人,都是附近的邻居和行人,有些人为了看热闹,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光着脚跑了出来。
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隐隐有着不可控制的趋势,方如今目光扫过众人,对着一名行动队员冷声道:“多派些人去维持秩序!”
“现场必须封锁好,一个人都不要放进来!”
“继斌,跟我一起进去!”
一通命令下达,方如今爆发的气场让张继斌有些吃惊,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他,在这一刻展露出了一个指挥官的威严,顿时把场面给震住了。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行动组的副组长,不仅仅是办案能力很强,这份气场也是与生俱来的。
在行动队员的带领下,方如今和张继斌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卧室,王韦忠就抱着双臂站在门内,从他的身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卧室里非常的凌乱。
军医王令朝被一根绳索高高吊在天花板上,双目圆睁,嘴唇青紫,面目可怖。
望着尸体,方如今不由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渗出怒气。
日本间谍总是能够快他们一步,将所有的线索都掐断。这让一贯顺风顺水的方如今,多少感到有些愤懑和沮丧。
尽管这种情绪并不是主导,但在看到尸体的这一刻,方如今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放开攥紧的双拳。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
自己不能被愤怒的情绪主导,必须要冷静下来,好好地勘察现场,理清思路。
“师兄,说说这里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