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刘老板的回忆,方如今判断跟“表弟”一起去裁缝铺的还有加藤三郎。
只不过加藤三郎当时并没有进入裁缝铺,而是在对面的一个馄饨摊上边吃边等人。
有的人天生对人的面部很敏感,刘老板恰恰就是这种人,他一眼就认出了加藤三郎就是跟“表弟”一起的那个人。
可是,加藤三郎已经死了,这条线索已经没有价值了。
就在方如今倍感失望的时候,刘老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原来,他当初曾经仔细地检查过那位“表弟”划了口子的裤子。
“长官,我肯定这个家伙时候翻墙的时候被刮破了,前几天城西隆盛洋行的小少爷也有一件衣服划破了,据来做衣服的老妈子说,是小少爷爬墙时被墙头上装的防盗栅栏划的。”
听到“隆盛洋行”的时候,方如今瞳孔微微一缩,接着不动声色地道:“那这个跟让你做衣服的年轻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不瞒您说,这防盗的栅栏种类虽然众多,但我认得这栅栏上面的漆料,绝对是永明漆,这个您去城南的孙记漆料店一问便知。”
民国油漆业十分发达,在世界上也有响当当得品牌。
比如,天津永明油漆厂经过三年得研制,几百次得试验,终于研制出物美价廉得油漆新配方,被命名为“永明漆”。
“永明漆”成为中国油漆工业得第壹个名牌产品,曾经获得了实业部颁发得奖状,不但风行国内,而且美、英、日、荷、德等国得150多家厂商都和永明公司建立了业务联系。
但在江南一带,人们更加喜欢用开林油漆厂的油漆,该厂的厂址就在上海,运输成本低,算下来的话,价格比天津永明油漆厂更有优势。
据刘老板介绍,隆盛洋行的老板夏秉德就是天津人,如此说,他用天津的“永明漆”倒也并不奇怪。
纪成林马上派人去核实情况,专门带孙记漆料店的老师傅到了夏公馆现场查看,又对比了留在“表弟”裤子上残留的油漆,很快就证实了刘老板所言。
根据夏公馆的管家交待,前几天他起夜的时候听到后院有动静,等赶过去看的时候,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不过细心的管家还是在墙根下发现了一枚脚印。
夏家家大业大,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被贼人惦记,考虑到安全问题,夏公馆立即对墙头的防盗栅栏进行了加高,并重新刷了一遍漆。
方如今点点头,怪不得那位“表弟”第一次没受伤,第二次受伤了呢,原来是主家加强了防范的缘故。
关于油漆,方如今和老纪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油漆点太小了,要不是刘老板,这个线索就此断了。
“老纪,你马上在鸿运茶楼定个包间,我要见这位夏老板和管家!”
半个多小时后,方如今赶到鸿运茶楼包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体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脸横肉,有点谢顶,眉毛也有点秃,身上有一股江湖气,看着不是那么顺眼。
这应该就是夏秉德了,夏秉德的身后,一名穿着长衫的灰发老者垂手站立,应该是夏家的管家。
夏秉德没想到约见他的军官如此年轻,赶紧站起来:“长官,在下隆盛洋行夏秉德。”
“夏老板,不用客气!”方如今示意夏秉德坐下。
夏秉德等方如今坐下之后,这才落座,他身子微微前倾,只坐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
方如今的目光咄咄逼人:“夏老板,时间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几天,贵公馆是不是闹贼了?”
夏秉德赶忙道:“长官,我天天都忙生意,早出晚归,这家里的事情都是管家在管着,前几天倒是听说有梁上君子光顾过,我倒不是怕损失钱财,可家里人家想来就来,我的安全都没有了保障,所以我就命管家将墙头上的栅栏加高了一些,也不知道能不能防住。”
说罢,他看向那管家,管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跟夏秉德的解释如出一辙。
这些天临城军事情报站动作很大,对日本间谍又杀又抓的,闹得满城皆知,夏秉德忐忑地问道:“长官,是不是前几天那位梁上君子跟日本人有关系?”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最希望结交的是军政官员,最害怕的也是这些军政官员,稍有不慎,就是灭门之灾。
“涉及到案情,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今天能回到家里去!”
夏秉德闻言,早已经吓得面色如灰,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纪成林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啪的拍在桌子上。
“长官,饶命啊,饶命……”
方如今没说话,纪成林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嚎什么丧,老老实实的回话,若是有半句虚言,现在就就毙了你!”
“长官开恩……我真没有……”
方如今问:“夏老板,你最好说实话,别让我太难做!”
“长官,我是真不知道……”
“再说一句!”纪成林把枪抄在手里,拇指一压,掰开机头。
“长官!”夏秉德浑身的肥肉都在乱颤,“我可真不知道啊!这贼我也没看到,我……我……哎呦,夏福,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长官解释啊。”
夏福就是夏家的管家。
“长官,我家老爷说的没错,就是看到个脚印而已,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夏福虽然是个下人,但胆子比夏秉德大的多,倒是令方如今刮目相看。
方如今冷冷地看着夏秉德:“夏老板,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富义仓旁边的夏家的仓库是你的吧?”
夏秉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富义仓始建于清光绪六,巡抚谭钟麟因当时粮食告急,遂令士绅购粮十万石分别储存于原有的两个粮仓。
因原仓库不敷存储,购买霞湾民地十亩,再建仓廒。清光绪十年七月,历时四年粮仓建成,共耗白银一万一千两,仓房共四排,可储存谷物四、五万石。
同年冬天,谭钟麟调任陕甘,临行前将仓库命名为富义仓,命名取“以仁致富,和则义达”之意。
它与BJ的南新仓并称为“天下粮仓”,有“北有南新仓,南有富义仓”之说。
民国时期,改为省第三积谷仓。
在富义仓周边还有很多商家的仓库,夏家的仓库就是其中一个,并且规模很大。
当然,单单只是规模大,不会被方如今关注。
他之所以对夏家的仓库感兴趣,是因为上次从八号仓库起获的一批炸药就被秘密地存放在了夏家的仓库里。
日本间谍的无孔不入,而军方的仓库太过引人注目了,私人的仓库反倒是不会被一般人注意。
王韦忠考虑了一番,便将炸药临时放到了夏家的仓库存放,还派了专人负责看守。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日本间谍的鼻子比狗还灵,这么快就被他们找到了所在。
好在在来鸿运茶楼前,方如今给王韦忠打了个电话通报了这一情况,听了王韦忠的介绍,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
临城军事情报站的金子招牌在这儿摆着呢,在方如今的再三逼问之下,夏秉德这才道出了实情。
原来就在前天晚上,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光顾了夏公馆,直接闯进了夏秉德的卧室之中,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要跟他谈一谈。
夏秉德也是见过风浪的,知道对方定然是有求与他,肯定不会轻易地要他的命,便开始讨价还价。
“为什么会找到我谈?”夏秉德坐在床头问。
“为什么?我办事,哪需要想那么多为什么?”蒙面人冷眼看向了夏秉德。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杀了你?不不不,我若是想杀你,早就下手了。我来找你,是有一桩生意与你谈。”蒙面人说。
“什么买卖?”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而且是只赚不赔!”
“到底是什么买卖?你现在可以说了!”
“很简单,你告诉我,之前是不是有人在你夏家仓库里藏了一批货?”
夏秉德瞳孔一缩,之前倒是有人存放了一批货物到他的库房,而且还是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介绍的,租金给的也不少,他就欣然答应了了,反正库房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这个朋友提了个要求,这批货物十分重要,要安排专人看守,人手不用夏秉德操心,货主会派人过来,一切费用都由货主支付。
夏秉德对此就更加没有意见了。
至于这批货到底是什么,他忙着自己的生意,就没有过多过问。
现在这么一想,这批货肯定不简单,否则怎么会有人深夜闯入他的家中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呢?
夏秉德当时懊悔不已,感觉自己被那个朋友给坑了。
蒙面人见夏秉德不回答,道:“夏老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保密的,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消息是从你这里泄露出去的。”
蒙面人还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条小黄鱼,放在夏秉德的面前。
“只要你告诉我仓库里的具体布局和看守情况,事情办妥了,我还有另一份谢礼送上。”
区区一条小黄鱼,夏秉德还不放在眼里,他冷哼了一声:“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答应跟你做这笔生意?”
“没有为什么,你肯定会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蒙面人幽幽冷笑。
“代价?哼,我夏秉德一条贱命,了无牵挂,大不了就是一死,怕你个鬼的代价。”夏秉德一梗脖子说道,这些年见的多了,他的胆子也大了。
妻子早年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唯一的女儿也在三年前被送到了欧洲,没有亲人的羁绊,别人想威胁他并不容易。
蒙面人也不生气,只是摇头叹道:“倔脾气,倔啊!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哈哈哈,夏老板啊夏老板,你真的了无牵挂吗?”
蒙面人的手轻轻往袖子里一伸,取出了一个手帕裹缠的小包,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用枪口推到了夏秉德的眼前。
“这是什么?”
“给你的惊喜!打开看看!”
夏秉德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拆开了外面的手帕。
当夏秉德看到那手帕里包的东西的时候,夏秉德一下子愣住了,脊背上的冷汗“唰唰”往下淌……
那东西,夏秉德是认得的,那是一块玉佩,上此见面的时候,它还戴在自己的儿子的脖子上,这等贴身的物件儿,对方都能轻松取来,说明此人想杀自己的儿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天津的时候,夏老板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一个仇家,那仇家设局杀他,关键时刻是他的老婆替他挡了一刀。
妻子死后,夏老板心灰意冷,决定不再续弦。
然而,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模样俊俏的花旦,便花大价钱替这女人从戏班子赎身出来。考虑到天津还有仇家盯着他,便带着女人南下来到了临城。
有了妻子身亡的前车之鉴,夏秉德格外的小心,索性采取了金屋藏娇的策略,家中只有从天津跟来的这个老管家知道他在曹庄还有一个家。
看到夏秉德这副模样,那蒙面人一声狞笑,盯着夏秉德的眼睛,狠声说道:“我知道你夏老板当年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着了急舍得一身剐。可是你别忘了,你在草庄还有个女人呢,我见过那孩子,今年得有八岁了吧,长得很好看,人也聪明!”
夏秉德闻听此言,猛地一声大叫,一边告饶一边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别动我儿子!”
蒙面人一枪把打在他的腮帮子上,用手拍着他的脸。
“夏老板,我告诉你,我现在有了难处,急需要那批货,如果得不到那批货,就会有人要了我的命。万一哪天我走到那个地步了,我肯定会拉着你和你儿子当垫背。”
夏秉德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我……我……”
蒙面人拍了拍夏秉德的后背,笑着说道:“夏老板,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可是头等大事,要是万一没有了儿子,你夏家的万贯家财将来传给谁呢?再说了,都这个岁数了,中年丧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蒙面人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夏秉德的心口上。
“呼——呼——”夏秉德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吓人。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这生意你做不做?”
“做……我做!”夏秉德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好!!”蒙面人挑着拇指赞了一句,“你现在可以说了,越详细越好!”
“里面的货是什么我真不知道,但是听我那朋友说,那货主挺神秘的,还有在库房看货的人,腰里都带着家伙,看上去像是混道儿上的人……”
就这样,夏秉德将库房的布局完完全全地交待给了蒙面人。
蒙面人听了之后很是满意,最后将一条小黄鱼留下,扬长而去。
夏秉德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每次去见那母子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小心的很,不大可能会被人发现。
难道是老管家被人收买了?
夏秉德觉得也不可能,夏福先是伺候他爹,后来又跟着他,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出卖主人的事来。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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