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几位秦家族老都半跪于地,面色煞白如纸。
这不单单是因那双枪老者秦秀之死,更因楚芸芸那番含着无限杀机的话。
楚芸芸那强横霸道的枪势,凌厉锐绝的杀意,也给了他们莫大的压力,让他们挺直身躯都非常困难。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其中几人都纷纷一咬牙,各自施展遁法,往远处飞空而去。
那位满头苍发,面容秀气的老者,也不得不抽身后撤。
自古以来,弑亲便是十恶之罪,是宗法所不容,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秦沐歌真要痛下辣手,将他们斩尽杀绝,必定声望尽毁,身败名裂。
北地百姓再怎么崇敬秦沐歌,都不会追随一个残酷到对血脉之亲无情杀戮之人。
然而他们却不敢赌,赌这位横扫三万里北疆,‘横绝万古,碧眼军督’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何况这剩余八人当中,好几人心中有亏,担心秦沐歌借机复仇,痛下杀手。
不过那苍发老者在退出五百丈之后,还是回过头道:“沐歌,昔日你父亲将你从无相神宗召回一事,秦非确曾参与逼迫。三年之前,他也被秦奉先蛊惑,参与了一些隐秘之事。你这个族叔,确有取死之道。
然而你的五堂叔秦秀,是真的没有得罪过你。他性子平和,与世无争,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三年前那桩事,他都没有涉入——”
苍发老者说不下去了,只因楚芸芸的一束枪气,已经顶在了他的咽喉。
楚芸芸遥空看着他,碧蓝色眸子里含着讽刺之意。
苍发老者心绪一沉。
他明白秦沐歌的意思。
秦非在秦沐歌的眼中自然是该死的,然而那双枪老者秦秀也有他的取死之道。
什么‘秦家能将你捧起来,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什么‘秦家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这无不饱含威胁之意。
秦秀错就错在这里。
秦家该怎么让秦沐歌身败名裂?该怎么不死不休?
他们就只有极力破坏严州之战,甚至不惜与巨灵异族勾结。
这都是秦秀言中未尽之意,岂能被秦沐歌所容?
秦秀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必死无疑。
哪怕秦沐歌与秦秀没有仇怨,也要取他性命。
苍发老者对楚芸芸的枪气分毫无惧。
他只是再御空后退五十丈,让自己咽喉稍稍轻松,能再次开口说话。
这位老者的神色异常复杂的看着楚芸芸:“沐歌你是真的变了,心性手段,都比以前狠辣百倍!”
楚芸芸面色冷漠,不为所动。
三年半前,她众叛亲离,被至亲之人坑害至死。
全赖楚凤歌的‘颠倒阴阳’之术,才侥幸死而复生,从九幽黄泉中归来。
试问她的性情,岂能没有变化?
以往的她念着血脉之亲,颇多容忍。除非这些亲族肆意妄为,犯下重罪,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这些族人痛下杀手。
九年之前,她已发现铁山秦家的许多人对她阳奉阴违。
楚芸芸当时碍于亲缘,手中也没有太多证据,没有选择大规模的清洗。她不得不另起炉灶,别建亲军‘神策都’。
可现如今,血亲二字,已再无法束缚楚芸芸,也不可能再捆住她手中的枪。
不过苍发老者的下一句,却让她的娇躯微微一颤:“今日我宁愿你将秦用他们这些人全数捉拿,废去武道,押入牢狱,也不愿看到你将他们放走。”
他竟发出了一声惨笑:“沐歌你还是想要让他们死!这是郑伯克段于鄢之策,这是欲擒故纵之法!你是在逼他们出手败坏严州之战,逼他们与巨灵勾结,与秦奉先为伍。
这是沐歌你以往决然用不出的手段。如此一来,你才能师出有名,才能大义灭亲,才能光明正大的做出弑亲之事!”
楚芸芸听到这里,心神不由一阵恍忽。
她想到自己临来之前,楚希声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们毕竟是你的血亲,而血浓于水。你心有顾念,不忍加诛,是人之常情。
芸芸你真没必要为他们脏了手,坏了自家名声。你这次如果遇到,不妨放他们走,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废去功体?不妥不妥。我们人族武道修行艰难,二品阶位的武修何其罕见?这功体一废,就修不回来了。即便只用镇元钉,也会大损他们的元气。
倒是日后我们解决了狗皇帝与秦奉先,自可将他们驱策于沙场之上,让他们与巨灵作战,以赎前罪,岂非上善?
楚芸芸不由苦笑。
她当时听了这番话,真以为楚希声一片善心,与她一样心慈手软了。
自己竟没眼前这位秦家族老秦方看得明白。
楚芸芸被这一语惊醒,心念间顿时了然无遗,如同明镜。
楚希声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他的心志也如钢筋岩石般不可动摇。
他就是要将铁山秦家的族老全数铲除,至少是铲除大半。
只有如此,他们夫妻才能真正掌控住铁山秦氏,掌控住秦家那些中底层的族人。
楚希声的目光长远,甚至看到了诛除建元帝之后。
这些族老不除,未来的秦氏必将是新朝隐患,尾大不掉。
这正是楚希声胜于她的地方。
楚希声无论心性,权谋,还是远见,都远胜于她。
所以她最多可为一方名将,征战于沙场。
而楚希声——他真的有帝王之资!
也唯有他这等绝代枭雄,才能驾驭铁旗帮,将那一帮别有用心之人捏在手里,玩弄于股掌之间。
楚芸芸深深呼吸,将逆神枪收回袖中。
“你走吧,生死祸福,唯人自招!”
楚希声虽然不怀好意,可也确实是给了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如果这些秦家族老就此偃旗息鼓,自可寿终正寝。
可如果这些蠢货,真的做出败坏严州战局,与巨灵勾结这种事。
那么她的逆神旗枪,绝不会再让这些人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白发老者秦方面色衰败,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的眸光晦暗:“沐歌,别忘了你是铁山秦氏的家主,你父亲亲手将这偌大的秦氏交给你,沐歌你难道真要让我秦家分崩离析,万劫不复?”
“我现在并非是秦氏之主,而是无极刀君楚希声的妻子。”
楚芸芸侧过身,背负着手仰望身后的那杆赤金二色的大纛。
那写着‘镇北大将军,总督冰、幽、极、绝、严五州军政事楚’字样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夫君得玄黄始帝传承,龙气加身,自当御极天下,掌握神州!我身为他的妻子,自当为他扫灭一切不臣,踏平所有障碍!
就如我在胜捷军,在天宁军的谕令,在极冰幽绝四州,与秦奉先亲近,与大宁朝廷勾结,听从天子之令就是罪,本帅必欲除之!”
白发老者秦方的童孔,顿时一阵剧烈收缩。
他听出了楚芸芸的决意。
现在的铁山秦氏,挡住他们夫妻的路了。
不过下一瞬,他听见楚芸芸凝冷的语气稍稍柔和:“最多半月,我会以严州的各种灵药与神金为财源招募兵马,筹建百万新军,用于征讨严霜二州。
铁山秦氏中才德兼备,有志于沙场,想要出人头地者,可以入新军为将校。只要他们能立下军功,我与希声一视同仁,不吝名爵之赏。”
白发老者闻言一愣,心中的悲凉愤恨之意,顿时澹去了数分。
“沐歌!”他拱了拱手,面色凝然道:“铁山秦氏确实对不住你。不过我秦氏族人,并非都是与秦非,秦奉先他们一路。许多族人对你崇敬备至,忠心无二。还请你们夫妻细加鉴别,不要凉了他们的心。”
楚芸芸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铁山秦氏真正有能力,且对她忠诚无二之人,她都心中有数。
总数也不过三百来位而已,大多都被秦胜排挤,甚至是驱逐出军中。
这些人是她与楚希声未来统御北地的根基之一,她岂会薄待?
那白发老者却又语声悠悠道:“其实三年之前,沐歌你如拿出这般的决心手段,秦家何至于此?我那些族兄弟安敢放肆?秦奉先一个隐居数百年之人,又哪里有机可趁?”
楚芸芸闻言一愣,随即哑然。
秦家走到这地步,她也有极大过错。心慈手软,最终反噬秦氏,反噬自身。
所以她清楚的知道,楚希声才是对的。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那白发老者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