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俪君发现,不但隋王,就连窦王妃,对于圣人偏爱杨家人的态度,都是一种心灰意冷的态度,似乎根本不认为,世上还有人能劝诫帝王了。
李俪君离家才两个月,两个月前,隋王夫妇还不是这样的想法,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隋王对圣人这位亲兄长会彻底没有了期待?
李俪君小心地跟窦王妃搭着话,又试着从陪坐的三婶林氏以及小姑姑李婉致嘴里打探消息,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大致弄清楚了原因。
据说杨国忠坐上相位之后,接连提出了几个主张,其中有些不大合时宜,许多官员都觉得对大唐没有好处,还有可能会削弱自身实力,唯一的好处就是它们一旦成功,会进一步提高杨国忠的权势与地位。明眼人都能看出杨国忠提这些主张的目的是什么,相信圣人也能看明白,然而圣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杨国忠的提议,还命朝廷百官去配合他行事。若有任何人有反对意见,圣人都会不顾君臣情谊,直接把人拖出去,简直就是失去了理智一般。
别说是东宫太子与朝中重臣了,就是素来不理政务的宗室王族——比如隋王和他的次子与三子——都觉得圣人行事大异于平常,担心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人去探贵妃的口风,有人想调查杨国忠是否搞了些小动作,还有人到东宫去向太子激烈进言,希望太子能力劝圣人不要错信奸臣。
然而这些行动统统都没有意义。
贵妃自己也觉得圣人言行有异,反过来劝他不要太过纵容自己的族兄,但圣人笑言无妨,反而觉得贵妃多心了。
杨国忠和他的党羽们一切如常,平日来往的人里也没有什么神异之士,就连他家曾经招揽过的道士、异人什么的,都在他的大宅里绝迹了。他的心腹中也有人提到圣人对他的偏爱十分明显,他还主动说这一切都是圣人的恩赐,云云。
至于东宫,太子根本不打算做什么。再有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他连人都赶出宫门去,下令不许守卫再放此人进门,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于是朝中上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杨国忠正针对李林甫的党羽,恨不能找到借口把他们连根拔起呢,这种时候冒头生事,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到他手中?也有宗室心里猜想圣人可能另有想法,只是他们过于愚钝,猜不透圣人的真意,那就索性不要多管闲事。
可对于平日时不时就能受召进宫见到圣人的隋王而言,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窦王妃低声对李俪君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圣人如今在杨家人面前,真的很象是中了蛊一般,无论杨国忠说什么,他都答应。倘若杨国忠果真巧舌如簧,也就罢了,可他明明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圣人却依旧点头,叫人如何能信服?明明连贵妃都觉得不妥,可圣人还是不管不顾的……”
窦王妃不认为这件事跟贵妃有什么关系,可她信不过杨国忠。她认为这个男人很有问题,不知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蛊惑了君王,奈何有圣人庇护,谁都拿他没办法。宗室里已经有人因为向圣人进谏而被贬斥了,连家人都受了牵连。隋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为长子忧心。当初李玳对杨国忠,可是没少辱骂呀!
李俪君听得心中微动,想起了杨国忠目前的状态。
他如今已经不算是个活人了,不过是那位大能与真仙观为了确保“杨国忠”这个人物能继续在大唐做着他在史书上该做的事,才弄出来的傀儡,很难说他是否还保有自己的思想。而操纵这个傀儡的人,自然不可能有杨国忠那样的口才与能力,兴许也没有那个耐心去扮演他。那么如今的“杨国忠”,除了完成他在史书上记载着要完成的“使命”以外,未必会多说些什么话,多做些什么事。
比如在玄宗面前进谗言去陷害中伤别人,除非史书上明确记载了杨国忠曾经说过些什么,否则一个傀儡不可能如本尊一般,说出许多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可没有了这些,他——或者说他背后的操纵者——又如何能保证玄宗会接受自己的谗言呢?最保险的做法,是连玄宗也一并操纵了。只要完成“杨国忠进谗言”、“玄宗接受”这两件事,场子就圆上了。
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做法简单粗暴的杨国忠与盲目信服的玄宗,这样的组合真的很象是前者给后者下了蛊一般。奈何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玄宗又偏帮杨国忠,不接受任何忠臣的进言,那其他人若不想死,就只能乖乖闭嘴了。
李俪君想明白这一点后,就忍不住心中暗叹。
那位大能据说还十分感激玄宗曾经推翻了武后的统治,让他们这些被流放的宗室得到赦免,重回长安呢。为此他不管让世间重溯多少回,都不曾伤害过玄宗的性命。然而这种感激与优待并不会阻止他把玄宗当成一个木头傀儡般随意操纵。他似乎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
也不知道玄宗本人的灵魂,是否乐意接受这样的“感激”?
晚上李俪君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顿下来。崔嬷嬷比她提前半日从嵯峨山别院赶回来,早早为她整理好了屋子,确保她能在逗留长安期间,生活得舒适自在。只是李俪君刚刚安顿下来,她又念叨着要去新道观那边瞧瞧了。不亲自去看过,她对其他侍从的工作始终放不下心。
李俪君反劝她不必太过费神:“我没那么娇气。况且吕嬷嬷与秋香会搞定这种事的,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有那闲心,还不如跟我说说府里的新消息呢!”
崔嬷嬷只好坐下来陪李俪君说话。她从年前回了嵯峨山,就一直没回过长安,不过曾经从赵陈记诸位掌柜伙计们处听说过一些消息,算是从侧面映证了隋王夫妇的看法,确认了如今的杨国忠,真真是御前的第一号红人,谁都无法比拟。
嗣王李玳如今已经害怕得缩起来了,借口脚伤又发作了,要关起门来修养,一个外人都不肯见。
先前坚持要请李林甫之女来参加李俪君的出家仪式,如今他也闭口不谈,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似的。
李俪君想起自己晚饭前曾经要去给父亲请安,走个程序,可李玳那边直接拿养伤拒绝了。莫非渣爹如今真个知道害怕了?明白自己之前总是挑衅杨国忠,是多么愚蠢了?
若他真能从此老实下来,不再生事,那也算是隋王府的运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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