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
什么皇上?
吴老三傻眼。藏龙寨众人傻眼。
他们呆滞地望向朱厚照,却见这个刚才还狼狈不堪的男人立在那里, 周围乌泱泱跪成一片, 他却毫不动容,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习惯。
他们说的皇上……就是他?!
那厢刘瑾大声道:“臣救驾来迟, 罪该万死!请万岁爷降罪!”
“你是该死。”朱厚照淡淡道。
刘瑾身子一颤, 仰起头道:“爷……”
朱厚照看着他, 还有他身后诚惶诚恐的官兵。这些人他向来厌烦不已, 恨不得通通赶走, 可这一次, 他却恼恨他们出现得太迟。
吴老三等人终于反应过来,像滩烂泥般摔下马, 跪在那里、两股战战,想求饶,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皇上……”
朱厚照没理他们,径直走到一匹马旁。他身形还有些不稳,刘瑾下意识阻拦, “爷,您要做什么?”
朱厚照劈面就是一鞭子。火光中,男人俊秀的脸上终于显出勃然怒意,“刘瑾, 带着你的人跟爷上山!爷的女人还在上面, 不把她救下来,爷要你们通通陪葬!”
刘瑾大惊。皇上月前偷偷离京,自己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不敢声张,一直小心瞒到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他在这里的消息,谁知赶过来竟撞上这样的场面!
想到若是再晚一步可能的后果,他犹觉后怕,强笑道:“爷,臣带人上去找,您留在这里,龙体为重……”
他居然还敢多嘴,朱厚照眼中闪过丝戾气,正要再抽一鞭子,藏龙山上却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这才发现,匪寨所在的位置竟起了火,冬季的山林最是干燥,被风一带,火势迅速蔓延,摧枯拉朽、浩浩荡荡,转眼间半个山头都成了火海!
山下顿时一片哗然,山匪们惊慌失措,逃命的、救火的乱成一团。朱厚照睁大眼,怔怔望着那里,脸色隐隐发白。
一点火星飘落,他像是忽然惊醒,喃喃道:“小美人儿……”骑上马就往里冲。
钱宁反应飞快,一个纵身就将他抢下马来,两人扑倒在地,朱厚照大怒:“放肆!”
“皇上!您不能上去!皇上!”
“滚开!”
“爷,你就算杀了臣,臣也不能放您上去!”
两人正纠缠,山顶又是一声炸响。朱厚照终于停下动作,钱宁仍死死抱着他,而他大口喘着气,一动不动望着山峰。
黑瞳里映出的,是火海滔滔的藏龙山,那样壮观,将半边天空都烧成了红色。
藏龙山这场大火在次日就传遍北直隶各大州府。据说是真定府的官兵深夜剿匪,山中匪众慌乱之下这才引发山火,好在扑灭及时,没有波及到附近的百姓。而除了部分死在大火里的山匪,其余匪众尽数落网,官府此次可以说大获全胜。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事情都过去五天了,官兵却仍留在大火后的藏龙山上,甚至还有临时从附近州府增派过来的人。近千名官兵不眠不休,把藏龙山翻了个底朝天,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这反常的举动不禁让人想起外界的流言,万岁爷这一个多月来其实压根儿不在京中,而是在这座山上落草为寇。这消息太过荒唐,大家本来都不当真,如今看到官兵这样兴师动众,忍不住想,难道这竟是真的?!
真定府府衙正房里,刘瑾低着头,小心翼翼道:“爷,大伙儿把到处都找遍了,没有……没有您说的那位姑娘……”
朱厚照坐在红木大椅上,食指按着额头,闭目不语。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也难怪,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大火扑灭的当天,他甚至不顾众人阻拦,亲自去藏龙山上找了一圈。
男人深吸口气,慢慢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会找不到?”
刘瑾心中发慌。他已经听说了,原来万岁爷这趟出来不仅自己当了土匪,还掳了个压寨夫人,那晚陷在山里没逃出来便是她。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当晚的火烧成那样,就算找着了也认不出来了啊……
毕竟伺候这位主子多年,刘瑾心思一转,笑道:“所以臣想着,那位姑娘兴许是已经逃出去了,所以才找不到。爷也别太伤心,有您龙威庇佑,相信姑娘无论去到哪儿,都能逢凶化……”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到了朱厚照的眼神。
刘瑾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只是磕头不说话。
朱厚照站起来,踱步窗前,遥望初升的太阳,许久,淡淡道:“她死了。”
刘瑾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知道的。早在看着她离开时,他就想到了,也许那一别,便是他们最后一面。
那样危险的境地,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怎么可能还有生机?只是心中还是抱了万一的希望,也许她足够聪明、足够好运,能够寻到生机,就像当初他也笃定她逃不出他的看守,她却撂倒守卫,一路爬到了高墙上。
可现在看来,是他妄想了。
朱厚照闭上眼。所以,她不仅死了,连尸首都在大火里烧成了灰烬……
他忽然轻轻一笑,刘瑾看过来,却见君王自嘲道:“爷的压寨夫人,爷说过会保护她,却教她给保护了。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刘瑾想了想,轻叹口气,“爷,夫人她不会怪您,否则也不会以身救您,不是吗?您安然无恙,就是夫人最大的心愿了。”
是吗?他想起分别时,她眼中的坚定,还有唇畔的笑容。其实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比起这个,现在外面各种消息都传开了,接下来怎么办,还请万岁爷示下。您是想继续待在这儿呢,还是回京?又或者移驾别的地方?”
朱厚照负着手,良久方道:“之前她说,想回京师过年。她回不去了,我替她回去吧。摆驾回京,这真定府,爷是再不想来了。”
刘瑾一喜,朱厚照又道:“不过,爷好像说过,救不回她,要让你们通通陪葬。”
刘瑾愕然。朱厚照目光阴沉,盯的他腿又软了。不、不是吧?这小祖宗来真的?!
朱厚照终于嗤笑一声,“那些山匪呢?全部给爷带回京,爷要一个一个活剐了他们!”
说罢,不再管吓得不轻的刘瑾,拂袖而去。只是经过院子时,不自觉望向藏龙山的方向,原本沉沉的眸色里,溢出一丝难言的温柔,和悲伤。
小美人儿,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若在天有灵,记得托个梦来说说,想让他们怎么死。
时年打了个喷嚏。
聂城在马车外面问:“感冒了?说了让你多穿一点,遭报应了吧。”
“如果不是你非要骑马,我怎么会感冒?现在还说风凉话。”时年揉揉鼻子,不满抗议。
他们从藏龙山离开后,在真定府又等了五天,确定朱厚照启程回京后,也踏上了前往京师的路。不过圣驾走的是官道,他们为了避开,选择了走小道。
聂城一开始坚持骑马,时年不会骑,被他架在了自己的马前。这样速度倒是快,可惜一天下来时年就疯了,全身骨头被颠得要散架似的。于是第二天,聂城终于换了马车,这才避免了她死在路上的命运。
想到这儿,时年叹气,“看来还是我们想得太简单,我本来以为,朱厚照回宫,任务就完成了呢!”
那晚的经历那样惊险,如果不是聂城给京中官员送了信,又及时赶回来救她,自己和朱厚照可能就一起玩完了。但都这么折腾了一通,居然还是不够,她感觉不到,但聂城告诉她,弦并没有恢复平静,这意味着他们还要在大明朝继续待下去。
聂城没接话,时年又道:“不过,你让我很惊讶哦,居然就这么带我离开了。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继续在朱厚照身边卧底呢。”
“怎么,你想留下?那也可以,我看朱厚照对你挺放不下的,见到你回去一定很开心。”
在真定府那几天,时年也听说了官府搜山找人的事,说来也是凑巧,他们本来只是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刚离开藏龙山,就看到起了山火。那些被聂城打晕的山匪大概没逃出去,也就没人告诉朱厚照,她其实已经被救走了。
所以,他以为她死了吧。
时年觉得这样挺好,比起后患无穷的失踪,这样更加干净利落。
她轻哼一声,“才不要,咱们赶紧去京城吧,跟苏更路知遥会合!”
他们在次日中午抵达京师。
和之前的长安比起来,这座大明朝的都城对时年来说就要熟悉多了,毕竟几百年后,她这里上了四年大学。一进入城门,就看到宽阔齐整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汇聚其中。临近年关,街上也格外热闹,走到哪儿都是喧嚣声。站得高些,还能看到城中央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