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是连夜搬家。
但宫徵羽大约是害怕文乔反悔,连夜高价请了搬家公司,还找来石阳帮忙,务必要在今夜完成这件事。
大冬天的,石阳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却还是满脸笑意,很有干劲。
“哥,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石阳怀里抱着纸箱,很兴奋地说,“你现在都可以搬回去和乔姐同居了,下一步肯定就是复婚了!”
宫徵羽没他想得那么乐观,但这话还是很悦耳,他难得没冷着脸,点了点头温声道:“最近辛苦你了。”
石阳笑眯眯道:“这算什么啊?这一点都不辛苦啊,跟着哥是我毕生的愿望,我可是非常喜欢在你手底下吃饭的!”
宫徵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这让他单薄的身体在夜幕下的寒风里少了几分摇摇欲坠。但在文乔安排好搬家公司的车辆回来时,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石阳见此抹了一把脸,抱着纸箱上了车,把空间充分留给他们。
文乔走上台阶,和宫徵羽并肩站着,她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他:“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宫徵羽快速笑了一下说:“没有,你看错了。”
文乔才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古怪地翘了翘嘴角,宫徵羽看着她那个笑容,她薄薄的唇角向上扬着可爱的弧度,真是像猫儿一样敏锐迷人。
其实她总是喜欢设计传统风格的服装,但不论是她的五官还是气质,都非常美丽张扬。若不是她性格内敛,行事低调,说她是人间迪奥都不为过。
“你是累了吗?”
文乔沉吟半晌才问了他这么一句,宫徵羽听在耳中,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十分克制的关切。
他忽然就不想否认了,他直白地说:“不是累了,只是觉得现在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车辆,里面都是他的东西,搬家公司正把它们一点点送回他做梦都想回的家里,他实在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
“我很担心这都是我在做梦,一会就会醒过来,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就好像泡影一样,全都会消失不见。”
文乔双手抄进口袋,冬日夜晚站在酒店门口,哪怕穿得不少,多少还是有些冷的。
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才回答他说:“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和你也不完全一样。你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都是假的,可我怎么都醒不过来。”
宫徵羽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弥补她,可他现在说了就好像在花言巧语强词夺理,试图否认他对她造成过的伤害,所以他便放弃了“狡辩”,一言不发起来。
宫徵羽的沉默让文乔有些无奈,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忽然自语般道:“好冷啊。”说完,双手合十搓了搓,哈了口气。
宫徵羽微微拧眉,见她好像在发抖,很快脱下了外套套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很厚重,带着他的体温罩下来,特别温暖。
文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把双手递到他面前说:“手也冷。”
宫徵羽只穿着单薄的西装立在那,文乔穿了大衣,再披着他的大衣都还觉得冷,但他一点也不。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大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轻轻揉起来。
“好些了么。”他低声问着,忽然眼睫颤了颤,捏住她左手食指指腹道,“怎么受伤了?”
文乔这才注意到指腹上的针眼,无所谓道:“这没什么,打样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而已,小事一桩。”
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对宫徵羽来说可不是。
只不过是被针扎了而已,他表情凝重严肃得好像她命不久矣了一样。
文乔无奈道:“我真的没事。”她试图抽回手,但宫徵羽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别太担心,这是工作中无法避免的,就像你之前也会被一些香料呛到。”文乔耐心地解释。
宫徵羽好像终于理解一些了,放松力道让她把手抽了回去。
“真的不用太担心。”看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乔只好又说了一句。
宫徵羽这才点了一下头说:“的确,我是不该太小题大做。”他转开视线看着别的地方,夜风抚过他苍白的面颊,文乔注意到他眼底好像有些自我厌弃,她犹豫了一下,转到他另一边和他对视。
“你怎么了?”文乔仰头看着他,“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宫徵羽看向她,忽然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的手很冷,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她垂眼看了看他单薄的衣服,知道他或许是很冷,可他自己不在乎。
“我不该把你当做易碎的瓷器,你说得对,只要工作,就难免会有些意外,我要向你道歉。”宫徵羽冷静地说。
文乔很不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事?”
宫徵羽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声音低沉地说:“我刚才有一瞬间,产生了让你不要再工作的想法。我不想你受伤,哪怕只是一点小伤口。但这是自私的想法,与过去的我不谋而合。这是我的错,这很危险,所以我要向你道歉。”他语调诚恳,“我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你别怕我。”
如果他未曾把这些想法说出来,那文乔大约才需要怕他。
但他说出来了,她就不需要怕了。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牵住他的手说:“好了,拿上你的那些香料,我们该回去了。”
宫徵羽没想明白怎么对话忽然就结束了,怎么就牵手离开了。他身上还有些冷,理智还在,但一进酒店,温暖扑面而来,文乔柔软的手牵着他冰冷僵硬的手,他那些微薄的理智就在这份暖意中渐渐消散了。
他用力地反握住文乔的手,让文乔有些吃痛,但她走在前面,没有挣开。
宫徵羽也是需要安全感的,尤其是在此刻。
不知道为什么,文乔总觉得他现在很脆弱。
就像当初他要离婚的时候,她的脆弱一样。
她垂下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终是不忍他体会自己当初的茫然无助,安抚般地回握着他。宫徵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仅思索了一秒钟,便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微凉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文乔手臂一僵,耳根发痒,好在他只是亲了一下就放下了,她呼了口气,红着脸转开头。
石阳这会儿已经把搬家公司带到了文乔的住所,安排着他们把东西陆陆续续送进去了。
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让他们把东西放在该在的位置上,等终于忙完一切的时候,忍不住给林荫打了电话。
林荫这会儿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石阳兴奋道:“是我,荫荫你睡了?”
林荫翻了个身不耐烦道:“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夜猫子,大晚上不睡觉这么兴奋。”
石阳无奈道:“我这不也是忙到现在才松口气,想跟你分享好消息吗?”
林荫揉了揉眼睛:“什么好消息啊?难道你升职了?做总监了?”
石阳叹息道:“啊,那倒还没有,任重道远。不过这个消息可比我升总监让你高兴。”
“那是什么?”林荫有点感兴趣了,爬起来打开了灯。
石阳说:“你猜猜我刚才在忙什么?”
林荫无语:“我怎么猜得到,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她看了一眼时钟,“都特么快一点了,你跟我兜什么圈子呢?”
石阳怕她生气,赶紧揭开谜底:“我刚帮我哥搬完家,其实我也没注意时间,就是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
林荫愣了愣:“帮宫徵羽搬家?他要搬去哪里?不住酒店了?”
石阳:“我哥搬回家了!他和乔姐同居了!都同居了,离复婚还远吗?”
林荫差点跳起来:“什么?宫徵羽搬回乔乔住的地方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快的吗?”
“就今晚的事,我刚把东西都弄好,就等他们回来了。”石阳语重心长道,“茵茵啊,你看我哥和乔姐都同居了,咱俩是不是也该……”
“咱俩这么了?”林荫一头雾水,“咱俩该庆祝一下,一起吃个饭?”
石阳到了嘴边的“也该试试同居”给憋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嗯……嗯……”
林荫不在意吃饭问题,很在意宫徵羽搬家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乔乔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搬回去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老板最近这么样?”
想到宫徵羽的隐疾,石阳有些吞吞吐吐,林荫不耐烦催促道:“快说啊,你欲言又止地干什么,难道还不能告诉我吗?”
石阳试探性道:“乔姐没跟你说?”
“她最近忙得跟狗一样,哪有时间和我说啊?”
文乔都没说,那件事又关乎到宫徵羽的事业,石阳还是有职业操守的,哪怕对着林荫也放弃了告知。
“那还是等乔姐告诉你,我不太适合说这件事,太敏感了。”
林荫不高兴了:“你大半夜打来电话,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什么都不告诉我?”
石阳解释:“我也想告诉你,我什么都想告诉你的,但这件事关乎到我哥的未来,我作为他的助理,乔姐都没说出去,我怎么敢说你和……荫荫,你理解一下,别生气。”
林荫琢磨了一下喃喃道:“关乎到他的未来……看起来是和工作有关了?那似乎是不太能告诉我。”她无奈道,“你解释一下就行了,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难道还会强迫你吗?”
石阳感动无比:“荫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
“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林荫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关灯继续睡觉。
石阳拿着手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风中凌乱。
心里话都还没说出来呢,电话就挂了,革命难以成功,成功实需努力啊!
石阳磨蹭着打电话的功夫,文乔已经和宫徵羽收拾好了摆放香料的恒温储藏柜。
宫徵羽开车带着她回家,这一幕实在久违了,倒不是因为他开车载她久违,是因为他们此次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到达之后不会再分开了——这件事有些久违了。
文乔坐在副驾驶上,偶尔会侧目看看开车的人,他很专注,眼睛直视前方,似乎很镇定。
文乔不着痕迹地抬手按在心口,平复着打鼓一般的心跳,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又不是没睡过。
路程总会结束,深夜路况好,他们很快就到了家。
这次宫徵羽把车停进了车库,这代表他不会走了。
文乔心悬得更厉害了,下车时人有些神不守舍,石阳下楼帮宫徵羽搬香料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着,之前是宫徵羽觉得这一幕很虚幻,现在又轮到她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房间里,石阳和他们告辞,宫徵羽送他离开,关好门,看了看腕表,对她说:“很晚了,困了吗?”
文乔如实道:“不困,很精神。”她抿了抿唇,“很奇怪,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早就睡了的。”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走到她面前,近乎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习惯我在这里,我今晚还可以离开。”
他转身作势要走,却被文乔拉住了衣袖。
他微微僵住,转过头来,文乔注视着自己拉着他衣袖的手,突然说:“你睡得着吗?如果你也睡不着,你教我认识香料。”
宫徵羽意外地看着她:“现在?”
文乔点头:“就是现在。”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了恒温储藏柜前。
文乔望着柜子里琳琅满目的香料,示意宫徵羽拿出来几瓶给她试试。
宫徵羽迟疑了几秒钟,打开柜子拿了几瓶香料出来,和文乔坐在一起教她辨认。
他现在闻不到什么气味,只能靠瓶子上的名字和记忆里的知识来教她。
“这是安息香。”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深棕色的玻璃瓶,打开瓶子挑出一些让文乔闻了闻,“安息香的味道柔和,类似香草,是甜香。它是从野生常绿乔木中提取出来的,一公斤半树脂可以生产一公斤的安息香原精。从树皮里取出的树脂,溶解于酒精后会得出原精……”
他说到专业问题时非常认可沉静,文乔静静看着他,指着另一瓶道:“那这个呢?”
“这是苏合香。”宫徵羽回答得相当快速,“苏合香是苏合香树分泌的树脂,《本草纲目》里说‘此香出苏合国’,它因此而得名。”他耐心地为她解释,“初夏的时候将苏合香树的树皮击伤或者割破到深达木部的程度,让香树脂深入到树皮内。在秋季的时候剥下树皮,榨取香树脂,残渣加水煮后再压榨,榨出的香脂就是普通的苏合香。”
文乔“嗯”了一声说:“那精制的苏合香呢?”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她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有点奇怪,但他因为脑子里想着专业,一时没辩驳出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回答她说:“用酒精过滤。蒸掉酒精就可以得到精制的苏合香。苏合香的味道有些苦,也有些辣,它可以药用,也可以用来调配香水,在调香的时候,需要……”
他语调熟稔自然,显然对这些知识掌握得很全面,但他话说到一半却没能再说下去了。
因为文乔环住了他的脖颈,咬住了他的嘴唇。
“你能闻到它们的味道吗?”文乔含着他的唇瓣含糊地问。
宫徵羽惊呆了,错愕地怔在那,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能……”
不,也不能说是不能,鼻息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一点点侵入他的灵魂,他觉得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后面文乔又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了。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抱起文乔快步回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卧室。
最后耳边残留的,只有文乔身上淡淡的甜香味……那是什么味道呢。
是安息香。
是她在试香时留下的安息香味道啊。
安息香……让他安息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