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看起来不那么醉的时候,宫徵羽好像还没那么不自在,不会那么心猿意马,胡思乱想。
她看起来醉得明显了,他整颗心便乱了,连开车都不能专注了。
好在时间不早了,路上车辆不多,要不然他大概会选择先停在路边,等情绪稳定些再走。
文乔一直盯着他,目不转睛,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宫徵羽在开车,这成了他现在最好的掩饰,他可以装作在认真驾驶车辆,并不是因为紧张无措才刻意不去回望她。
饶是如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还是越来越大,文乔总算在这时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到极点的沉默。
“我为什么不能喝酒?”她语调懒散悠闲,“我今天很高兴,想喝点酒,大家都来祝贺我,我也理应感谢大家的祝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喝酒都没什么不对。”
话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是:“你酒量不好,你忘了上次你喝醉之后……”
宫徵羽习惯性为自己的话找佐证,好让它们听起来有说服力。
但他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找的佐证放在此刻暗示性实在太强了一些。
“上次我我喝醉之后怎么了?”文乔斜睨着他淡淡道,“我失态了吗?我让人看到不该看的一面了吗?”
宫徵羽望着前方的红灯,沉默半晌才道:“没有。”
她的确没在其他人面前失态,她所有的失态都在他面前,她没让任何人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只除了他。
文乔好像轻笑了一声,那飘忽不定的笑声像羽毛的尖端,挠得宫徵羽心头发痒,全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再说,我喝不喝酒,也轮不到你来管我。”文乔用一种饱含醉意的语调喃喃道,“你算什么人,来管我喝酒的事?就算要管,也该是陆觉非来管……”她近乎任性道,“啊,是的,陆觉非……我得把他叫来照顾我,我喝醉了。”
她说着话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宫徵羽再也无法忍耐,立刻将车停在了路边,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她的手机。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文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手机还给我,我要给老陆打电话,他得来照顾我,他是我男朋友。”
她的语气那样正当,似乎这次醉了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满脑子都是他了,这让宫徵羽倍受打击。
是那种现在的文乔绝对想象不到的打击——她连醉了之后想的人也变成了陆觉非,他本来断定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假扮情侣,但如果她连醉了都还想着他,宫徵羽就没办法再那么笃定了。他觉得他好像得了心绞痛,整个人都被这种疼痛控制得近乎疯狂了。
“你说什么?”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停车的一系列动作流畅稳定,单从外表来看,文乔真的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装醉,不该挑衅他,就该老老实实回家,现在做的这一切无异于自掘坟墓。
她坐直了身子,想催促宫徵羽开车离开,她想回家了。
但她话还没说出来,宫徵羽就倾身靠了过来。
路灯照亮了他英俊无瑕的脸庞,即便两人出于平视状态,文乔还是觉得压迫感十足。
她不自觉往后靠,重重靠在了车椅背上,眼神呆滞,语气迟钝道:“我想回家。”
她现在好像真的醉了,这话说得含糊不清,眼神闪烁。
宫徵羽好像笑了一下,文乔惊悚地睁大眼睛,他笑得可太吓人了,像电影里要做坏事的大反派。
“你……”她想说,你快送我回家,但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回家做什么呢?”宫徵羽声音低缓地截走话茬,自语般道,“回去给陆觉非打电话,让她去你家里照顾你吗?”
文乔想否认,但好像否认了他也不会相信,因为这的确是她刚才的“醉话”。
文乔后悔了。
非常非常后悔。
这样的宫徵羽哪怕是她也没见到过几次,上一次好像还是他们刚结婚没多久,她那时还没辞职,和实习公司的一位上司说话时靠得比较近,被来接她的他看见了,当天晚上,总是云淡风轻的他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文乔下意识开始解释:“不是这样的……”
宫徵羽根本不给她机会说话。
“你喝醉了,你知道吗?”
宫徵羽靠得越来越近,为了不和他呼吸交织,文乔都屏住了呼吸。
她这种选择让宫徵羽眼神越发幽深压抑,他紧握着拳,额头青筋凸起,足可见他真的在极力忍耐。
“你不该说那些话刺激我的,文乔。我知道你喝醉了,但我没办法原谅你。”
宫徵羽抬起手,松开了拳后,他冷冰冰的手抚上了文乔的脸,文乔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的确在林荫那里做过承诺,我也尽量在认可和坚持自己的决定,你该给我点时间,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的。”宫徵羽轻笑着说,“你想让陆觉非照顾你?现在哪怕喝醉了,你眼里也看不见我了?”
文乔完完全全愣住了。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宫徵羽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他的英俊里裹挟着一股疯狂气息,眉眼间又夹杂着几分忧郁,苍白俊雅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丝病态,他的手缓缓加大力气,从轻抚文乔的脸变成扳住她的下巴。
“你竟然连喝醉之后想着的人也变成了他,看来是我太过自信了,自以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始终认为你和陆觉非之间只是交易,没有任何真感情。哪怕他喜欢你,对你有好感,但至少你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如今看来,我这一生的大部分判断,全都是错的。”
宫徵羽将文乔的脸拉近,几乎与她鼻尖贴鼻尖,文乔实在憋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宫徵羽垂眸看着她微启的唇瓣,突兀却又自然地印了上去。
不是没想过会接吻,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接吻。
文乔试图反抗,也很轻易就反抗成功了,她很意外,更加惊悚地看着宫徵羽,本想问问他发什么疯,或者干脆直接下车走人,但宫徵羽比她反应快多了。
他自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要走,好像打算把文乔丢在这里。
文乔惊呆了,回过神来拉开车门下了车,望着走出一段距离的男人,看着他高挑颀长的背影,注视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无语地问:“你要去哪?你这是在干什么?”
宫徵羽脚步停下,他没转回身,他只是仰着头,双臂自然下垂,西装外套纽扣开着,微风抚过他身边,将他外套衣摆吹起,尽是萧索之感。
“我会叫代驾来开车,或者干脆把陆觉非给你叫来。”宫徵羽背对着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快速道,“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担心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你现在喝醉了,没办法作出理智判断,但我没喝醉,我不能跟着你一起发疯。”
说到这里他转过了身,她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但却微妙地可以感知到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我不能再放任自己那么想了,我不能再翻来覆去想你哪怕喝醉了想着的人也不再是我而是陆觉非这件事。我不断告诉自己,你只是喝醉了,所以才胡言乱语,说一些离奇古怪的话。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舒服一点,才能说服自己离你远点,不作出伤害你的事。”
文乔从宫徵羽的话里听出了他的绝望,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微微抿唇,想坦白说自己其实没喝醉,刚才的那些话只是故意戏弄他罢了,但她没机会说出口。
“去车上等着。”宫徵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在深夜空旷的街上语调沙哑压抑道,“会有人来送你回家的,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
文乔忍不住道:“为什么?”
宫徵羽嘶哑地说:“因为我快疯了。”
文乔睁大了眼睛。
“是我错了,文乔,我真的快被这一切逼疯了。”他用可笑的语气道,“我现在有些体会到你被我伤害时的心情了,越是这样,我越是讨厌自己。我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你满脸失望看着我的样子,我总是在半夜因为这个惊醒,但我丝毫不可怜自己,这都是我该承受的东西。”
他抬手按在心口,吸了口气说:“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自己,我自负、冷酷、满身怪癖,恐怕除了这张脸和还算不错的经济条件之外,没有任何真正可取之处。我自以为是为你好,帮自己找了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用来抛弃你,其实不过都是私心作祟罢了。我越是清晰明白这些,越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我不想纠缠你,想让你真的放松和快乐,我这样的人似乎也不配再拥有你,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今天这些话也只能趁着你喝醉说出来,如果你明天醒了还记得,就全都忘了。”他沙哑压抑道,“你就当听了一个疯子的疯话。”
他转过身,总是挺直的脊背都弯曲了不少,文乔错愕地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沮丧绝望,连那似乎永远不会折的腰都弯了下来。
“宫徵羽。”文乔不自觉喊了他一声,这让他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文乔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到底还没下决心真的回头或者不再回头,所以她其实什么有价值的话都说不出来。
宫徵羽在她的呼唤之后缓缓回过头,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四目相对片刻后,他声音低缓地说:“我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对不起你。我用爱这个虚晃的理由干尽了丑恶的事情,到了如今还不肯真的放手,还试图做些什么挽留你,这是我的错。”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控制自己,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你在这里好好等着,会有人来送你回家的。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人活一辈子总有很多事无能为力,比如我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比如我没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
语毕,他再没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文乔站在路灯下,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等周围再次有动静的时候,她抬眸望去,看见了林荫。
不是代驾也不是陆觉非,是林荫。
宫徵羽到底还是没找他们,只是找来了林荫。
文乔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只是猜想他大约现在仍然在懊悔,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做过保证之后,叫来的人还是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林荫。
“哎。”林荫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简单说一说。”林荫摊手道,“我没开过玛莎拉蒂这么好的车,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宫徵羽不会让我赔钱?”
文乔回眸看了看夜幕下线条优美令人着迷的黑色玛莎,它就像宫徵羽一样,在黑夜里有着让人为它失去理智的魔力。
“……有保险。”文乔开口说话,用苦不堪言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