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真的快被宫徵羽烦死了。
他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出,让她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她冷下脸,直接将那条手帕扔到地上,满脸嫌恶道:“别拿你的脏东西放在我手上。”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成功让宫徵羽脸色阴沉下来。
以前她总怕他不高兴,怕他皱眉,怕他难过,但现在看他痛苦纠结,她觉得无比快慰。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上次已经说过我的想法了,我是不会回头的,所以你也省省力气。”文乔语气淡漠地看着他,“你前段时间不是做得很好吗?躲开我,尽量不和我见面,去尝试和别的女性接触——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宫徵羽该做的事,如果你能一直维持着要求离婚时的冷酷决绝,不表现出任何后悔和痛苦,那我还真的高看你一眼。”
是啊,如果宫徵羽和她离婚后就彻底不再理会她,哪怕两人进了一个地方工作,他依然当她不存在,当她是陌生人,冷酷无情,高贵冷艳,那文乔真的会高看他一眼。
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她够不着的高岭之花,无法留住的天山雪莲。
可惜他没有,他跌落了神坛,反而让他这朵白莲花变得廉价低贱了很多——白玫瑰变成了饭粒子,红玫瑰变成了文字学,虽然现实又冷酷,但文乔的真实感受即是如此。
宫徵羽现在恨不得自己不那么了解文乔,如果不够了解她,也就不会明白她言语下的真实感受,正因为太了解了,听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他三观都被摧毁了,又重新建立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过河的泥菩萨,不但自身难保,还很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张张口,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话,这话一出,文乔冷凝的脸有了瞬间僵硬。
他说:“对不起。”
语调低沉,但声音清晰,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责任,一点点传入她耳中。
这是他们离婚之后,是他表现出后悔之后,第一次直观明确的向她道歉。
文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宫徵羽转开视线望着一处,眼眶发红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语气沙哑,“我知道我对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都很清楚。我知道你很厌烦我的纠缠不清,但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所能给出的解释恐怕都不能让你理解让你不再憎恨我,我现在能说的,唯一能跟你说的,大概只有……”
他转眸望向她,清贵双眸中夹杂着无限遗憾:“别后悔遇见我,我现在大概只能要求这个了。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困扰了,见不到我,你应该就不会想起我,这样也好,虽然我不希望这样,但至少这样不会让你觉得烦闷,不会让你难过。”
他缓缓站了起来,自上而下注视着她说:“好好生活。”他轻声温和道,“其他祝福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是假的,只有这四个字是真的。”
他做不到直白祝福她,希望她再遇真爱,从此幸福一生。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自私,他现在真心希望的,是她可以四处碰壁,遇见难题,被人刁难讨厌,然后……来找他,来向他哭诉,来祈求他的帮助,回头看看他。
离婚最初,他的目的就是让她像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过度依赖自己失了自我,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反而是她的依赖。
宫徵羽最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便转身走了。
他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哪怕他刚才一番低声下气,也依然是个骄傲的人。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骄傲,他是对的,文乔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系看着绣品。
宫徵羽走到工作间门口,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了,他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有些呼吸困难。
他握紧了门把手,推开门快步离开,走得慢了都怕自己再跑回去找她。
不能再惹她厌恶了,他现在的形象在她看来已经很差劲了。
陆觉非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宫徵羽离开的背影,他匆忙的脚步和狼狈的情绪都让他微微不解。他转眼望进工作间,文乔坐在里面,看似在研究刺绣,其实是在走神。
看看文乔的样子,再联想到宫徵羽的状态,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陆觉非微微凝眸,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推开门走进去,一路轻手轻脚走到文乔身边,文乔全程都没察觉到。
看她还在发呆,陆觉非挑了挑眉,忽然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文乔吓了一跳,手里的刺绣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她白着脸望过去,看见一脸欲言又止的陆觉非。
“怎么吓成这样?”陆觉非干巴巴道,“我没想真的吓到你,只是想……”
好像解释不清楚,他的行为就是在吓唬她。
陆觉非叹了口气,干脆放弃了解释,直接道:“你发什么呆呢,我走到这了都没发现。”
文乔缓缓垂眸,蹲下去将刺绣捡起来说:“没什么,在想针法。”
陆觉非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刺绣:“这是赖老先生独创的针法?”
文乔点了点头说:“类似苏绣,但又不一样,绣其他的不知道效果,因为没有尝试,但单论牡丹的话,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陆觉非仔细研究了一下她手里的半成品,即便只是半成品,手法还不熟练,依然十分惊艳。
他接过来坐到椅子上看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如果这种刺绣运用到我们的成衣系列里会更好,可以抛砖引玉,让人们更期待年底的毓彤发布会。”
文乔笑了笑,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陆觉非又看见了操作台上几张设计图,文乔见他注意到那些,随口说道:“那些都是草稿,拿来给赖老先生看看,先听听他的意见,还需要后续修改才能交给你。”
她想把那些草稿收起来,但陆觉非拒绝了。
他将她的草稿一张张拿起来,态度珍重,好像拿着什么贵重的宝物。
文乔见自己的草稿都被他如此看重,心中被宫徵羽带来的烦闷扫开了一些,笑了笑温声道:“你要现在看也可以,给我一点意见,我也好做出修改。”
修改?
不,根本不需要修改。
不得不赞叹的是,文乔真的进入工作状态之后,设计图的水准直线上升。
上升到一个什么地步呢?上升到了完全不亚于丝丝入扣,甚至更好的地步。
陆觉非再次抬眼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是散不开的温柔。
文乔被他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这样看着,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了你这是。”跟看着初恋情人一样。
陆觉非勾起嘴角笑了笑,十足的风流跌宕:“我想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意见了。”
文乔愣了一下有点忐忑地说:“不好吗?直接作废?”
陆觉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应该自信一点。”他用一种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语气道,“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情我恐怕得提前兑现了,你现在是独立设计师了,以及,你想聘请的那位林小姐,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他拖长音调,语气柔和下来,“希望她可以真的帮到你,不至于让我的宝贝这么累。”
文乔惊讶地看着他,因他口中“宝贝”二字而风中凌乱。
见文乔这副反应,就知道她定然误会了什么——虽然这对陆觉非来说也不算误会,但他还是解释了一下。
“你的草稿直接拿去出成品都可以了,是我期待的水准,也是可能连我自己都赶不上的水准。我很高兴你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回巅峰时期的状态,你现在是整个设计部乃至jr的宝贝,我叫你宝贝一点错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没人不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被陆觉非这样的专业人士夸赞。
文乔缓缓笑开了,黑色的长卷发掠过肩膀滑到胸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谢谢。”她腼腆地道了谢,继续低头研究刺绣。
她没主动开口让陆觉非离开,后者刚好也没要走的意思。
他留了下来,直到晚上七点多,整个设计部的人都走光了,他依然坐在这里陪着文乔。
他的存在不像宫徵羽那样,会影响文乔的工作状态,他在这里文乔也可以很专心工作,到后面她甚至几次忘记了他还没走。
因着这一点,她也就没注意到在她认真画图和研究针法的时候,陆觉非看着她的眼神一再柔和,渐渐变成了谁都很难去否认他不喜欢她的温柔。
太阳彻底落山之后,文乔和陆觉非融洽的相处状态被打破了。
来的人是康怡,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看了多久,这会应该是终于忍不住了,粗鲁地推门进来了。
“陆设计师也在这啊,好巧。”康怡装作刚到的样子,冷着脸说,“文助理没下班真是太好了,跟我走。”她上前想把文乔拉走,陆觉非挡住了她。
“做什么。”他面无表情道,“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有什么事明天上班时间再说。”
康怡眼睛红了,她瞪着陆觉非道:“你就那么怕我为难她?”
陆觉非直接承认了:“是的,我就是那么怕你为难她,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
康怡怒极反笑,紧紧抓着背包带子道:“那陆总监可真是误会我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心来为难你的女朋友,我来请文小姐,是希望她可以加个班。”
文乔适当开口:“加班?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康怡越过陆觉非看着她说:“开会,顺便聚餐,文小姐没意见?”
“开什么会,我也去。”陆觉非立刻说。
康怡冷着脸说:“那恐怕不能如陆总监愿了,今晚聚餐的主题是讨论毓彤这个项目,我请的都是未来要加入这个项目的人,因为赖老先生的要求,这群人里不可以有你,所以你不能去。”她指着文乔,“文小姐必须自己去。”
看起来文乔像是被架住了,陆觉非没有任何立场去帮她保护她,但那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
陆觉非在康怡不可思议地注视下说:“我必须跟她一起去,不以项目参与者的身份,以她男朋友的身份。现在是下班时间,作为老板占用员工下班时间聚餐开会,我们可以接受,但带上另一半一起,这也没什么不行?”陆觉非淡淡道,“我对毓彤没兴趣了,也不会参与你们的讨论,我就静静坐在一边,纯粹是为了陪她。”
话说到这个程度,别说是回应他或者怼回去了,康怡根本没办法平复自己委屈到极点的情绪了,她连说了几个好字,头也不回地跑了。
文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平静道:“你不该故意那么说去气她,康总首先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其次才是jr的大中华区总裁,康家的大小姐。你可以循序渐进,这样直接,未免伤人了一点。”
陆觉非毫不犹豫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是对她负责,以及。”他看向文乔,目不转睛,语调认真,“我说的话不是在故意气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会参与毓彤,也不会打扰你们的聚会或者会议,我之所以要去,只是因为想要保护好你,并且陪着你。”
他出其不意地牵住了文乔的手,文乔诧异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陆觉非的声音清晰流连在她耳畔:“你是新人,直接负责一个大项目已经十分惹人非议,现在她要带你去见你以后的下属,那些人肯定都比你资历老,我担心她提前打过招呼,又或者那些人妄自尊大欺负你,所以我要陪着你,让你安心一点。”
文乔眼睛热了热,和宫徵羽离婚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不算亲近的人如此关心她。
她有些茫然地呢喃了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觉非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去,他偏开头,耳尖可疑泛红,嘴里一本真经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的设计图太好看了,还有我们的合作关系。”
文乔抬眼望向他,缓缓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温婉地笑了笑说:“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陆觉非愣了愣,好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庆幸,这份庆幸让他莫名不安。
“是的,这样就好。单纯是这样的话,这份关心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了,如果还包含其他的,那就十分麻烦了。”
文乔的话点到为止,很快拿了背包朝外走,陆觉非一步步跟上,迟钝消失,敏锐回归,他顿悟了文乔的深意,脸色难看又别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