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三个字,不认识,全部交代了他们的关系。
宫徵羽明明是坐在沙发上的,肯定要比站着的文乔从容得多,可他却觉得从头至尾最不镇定的人只是他。
文乔除了最开始见到他有点失措外,其他时间都很冷静。
陆觉非不是头一次看见宫徵羽难看的脸色,但这是头一次看见他那张表情难看的脸上掺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许除了紧张,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如果是看错了也就罢了,如果这是真的……陆觉非一双桃花眼里浮现出几丝兴奋,还是文乔再次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我是来报到的。”文乔提醒陆觉非,“陆先生有什么要交代吗?”
陆觉非收回思绪轻咳一声道:“我已经都交代下去了,你出去找埃米,她会带你熟悉工作。”
文乔点点头,转身要走,陆觉非忽然又叫住她说:“顺便帮忙倒杯咖啡,宫先生来了这么久,说了那么多话,连口水都没喝上,怎么看都有些不礼貌。”
文乔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她是陆觉非的助理,不是独立设计师,除了日常设计工作的辅助之外,她还要帮陆觉非做一些琐碎事,给他的客人倒上一杯咖啡,这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文乔点头应下来,拎着背包离开办公室,她能感觉到沙发上那股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离开了陆觉非的办公室,文乔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在里面努力克制着复杂的心情,她都累得出了汗。抬手抹去额头薄薄的汗,文乔望向迎面走来的俏丽女郎,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埃米,跟你一样也是陆设计师的助理,文小姐跟我到这边来。”
埃米有种恰到好处的热情,一颦一笑都周到体贴,看得出来是个久经职场的人。
比起她来,文乔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实在欠缺了一些。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年她需要面对的除了前夫和亲人,就只剩下关系不错的朋友了,这些人都不需要她太过谨慎。
“谢谢。”找到自己的工位,大概了解了日常工作以及办公室的具体结构,文乔放好自己的背包道,“你直接叫我文乔就行了,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不用那么客气。”
埃米笑着说:“那我不如直接叫你乔乔?我算是你入职后认识的第一个同事?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文乔没必要拒绝别人的示好,虽然这示好怎么听都觉得很官方。她笑着感谢埃米的帮助,埃米又和她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她走了,代表着文乔要去做另一件事了。
这是她重归职场后的第一件工作,虽然与专业无关,但也足够她烦恼了。
她来到茶水间,大公司就是大公司,茶水间很大,环境非常好,很适合休息。
操作台上摆着好几台咖啡机,咖啡豆也都是进口的,文乔看了看,想到是给宫徵羽准备的,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美式。
不加糖不加奶的美式,当她端进办公室,放在宫徵羽面前的时候,陆觉非再次惊叹了。
“文乔,怎么能准备这种咖啡给宫先生呢,那么苦,他怎么喝得下去,快去换一杯,白开水也比这东西强。”
这不是他第一次吐槽美式苦了,文乔觉得这应该也是他第一次让人给宫徵羽准备咖啡,否则他不会不知道宫徵羽只喝这种自虐般的咖啡,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连她都被他感染了。
文乔张口正要说什么,宫徵羽就开了口。
这是他们今天见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快要进入七月份了,距离他们离婚已经过去一旬多,从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文乔发现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曾经你以为失去了就再也活不下去的人,曾经你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停止去爱的人,在时间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现在再面对宫徵羽,甚至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对待,这是多么大的进步啊。
而宫徵羽也不负她所望,他并没点破他们的关系,在陆觉非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冷冷清清地说了句:“不必了。”他扫了扫桌上的咖啡,“就这样。”
陆觉非靠到转椅椅背上盯着宫徵羽看了好一会,怪异地笑了笑说:“好的,那就这样。文乔,你也别急着出去,我和宫先生谈的正是和新项目有关的合作,你既然也要参与,就也跟着听听。”他指了指宫徵羽身边的位置,“坐下。”
这间办公室里有两排沙发,一排是宫徵羽坐的那里,另一排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茶几。陆觉非怀着看热闹的心情想让文乔坐在宫徵羽身边,可文乔怎么会如他所愿。
她也不拒绝留下来,直接坐到了宫徵羽对面的沙发上,也不去看任何人,就淡漠地垂着眼睛。她的坐姿相当优雅标准,那双垂着的猫眼让她显得乖巧而温顺,像只收敛了所有爪子的乖猫。
陆觉非本来还想继续搞破坏的,他太想看看宫徵羽那种人破功是什么样子了,但见文乔这副反应,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摆正态度,谈起工作十二万分的认真:“之前宫先生负责的香水部和秦设计师负责的设计分部有过合作,那场春夏新品的主题是‘繁花尽落’,宫先生的得意之作赤溪玫瑰浸泡过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通过气味让看秀观众身临其境,整场秀让人印象深刻,媒体报道十分密集,连后期宣传费用都省下了不少。”
一提到“赤溪玫瑰”这款香水,面对面坐着的文乔和宫徵羽表情都有些微妙。
陆觉非进入工作状态后就自动忽视了这个,他自顾自道:“虽然我不太欣赏宫先生的性格和为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专业上的成就,他的新品幽冥梵音也非常不错,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照搬之前春夏新品发布会上的套路,在秋季我们的新项目发布会上,配合宫先生的当季新品一起发布——我记得宫先生这次上报的新概念是‘东方香气’,我没说错?”
宫徵羽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无声回答他的询问。
陆觉非显然早就习惯了,点点头道:“那就行了,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相信很快就会得到批准,之后工作上的问题还希望宫先生多多配合,不要那么死板。”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说,“啊,到时候就让文乔负责和宫先生接洽,怎么样?”他非常自然道,“我安排了埃米做别的事,文乔正好是被我看中参与这个项目的人,负责这个也是应该,大家没意见?”
文乔能有意见吗?
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她再傻都看得出来陆觉非除了工作的心思还别有用心,但她不能因此就拒绝。
她是他的助理,他让她做什么,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没意见。”文乔平静地给出回答,她如此波澜不惊,倒显得宫徵羽反应过激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陆觉非,在对方看好戏的笑容下淡淡道:“工作的事直接联系石阳,他会转告我,其他的事,我没时间陪你玩。”
他这话是对陆觉非说的,却让文乔感到备受羞辱。
没时间陪玩,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说得好像她很乐意和他有任何来往似的。
文乔紧握着拳,视线追随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唇瓣紧抿着,努力克制着嘲讽的话出口。
陆觉非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文乔忽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忙了”就冲出了办公室。陆觉非惊呆了,他发现认识文乔之后,他变得很容易吃惊。
抬手摸了摸下巴,把它轻轻合上,陆觉非迟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还没告诉她具体要忙什么,所以她这是忙什么去了?”
文乔忙着追上宫徵羽。
他腿长,走得也够快,很快就进了电梯。
文乔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用手挡住了,险些挤到手,幸好宫徵羽反应快,用胳膊帮她挡住了。
“你疯了?”宫徵羽紧蹙眉头看着走进电梯面色不善的文乔,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现在里面就他们两个人,也不需要再假装不认识了,“你是设计师,你的手多重要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这么大公司用的电梯难道还没有防夹手功能吗?”文乔不痛不痒,“你实在不需要帮忙,就算夹到我的手又关宫先生什么事,你摆出那么紧张的样子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很担心我。”
宫徵羽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没吭声,文乔看着电梯下降,知道时间不多,所以直白地说:“我来追你可不是因为我对你还余情未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些必须要说的事。”
宫徵羽看她,那副斜眼看人的刻薄样子就俩字儿可以形容——冷艳。
文乔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他说:“虽然我知道答应陆觉非来jr工作,遇到你就是迟早的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来这里工作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甚至懒得看见你,仅仅是现在闻着你身上那股味道我都觉得恶心,所以你千万不要误会。”
宫徵羽下意识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皱着眉说:“我很难闻?让你恶心?”
文乔露出令人作呕的表情:“是的,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身上有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人渣气息。”
宫徵羽美丽的脸白了白,阴云浮上他的面孔,他紧握着拳立在那,理智维持在近乎崩溃的边缘。
“我现在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甚至还要谢谢你之前那么不乐意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这就省了我现在再被人八卦和你的关系。今后就像我在陆觉非面前说的那样,我们是陌生人,今天才认识,工作方面我会正常和你对接,麻烦你回去告诉一下石阳,让他也假装不认识我,千万别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应该也不愿意这样才对,所以这些事你能搞定?”
让他做到这些没什么。
可她那个语气就好像巴不得和他划清界限,从今往后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宫徵羽该怎么解释,他当初说她身上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了是真的,可他没有真的想要彻底离婚……这件事也是真的。
他忽然就缓和了阴沉的情绪,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她,正想开口说出还不到时机说出口的话,就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根本没料到会如此,一时不察就被推出了电梯,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站定脚步之后,他被自己部门的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他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大家都惊呆了,全都停下脚步一副见鬼的样子。
宫徵羽吸了口气,飞快回头望向电梯,电梯门已经重新关上,推他出来的罪魁祸首早已不见踪影,他那到了嘴边的话更无从出口。
宫徵羽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了。
他站在那,极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修长的手指攥着文件,文件扭曲程度暴露了他手上的力道。
石阳在这个时候如天神般出现了,他赶走了围观的同事们,热切地走到宫徵羽身边,低声问道:“哥,你怎么了?”
宫徵羽缓缓望向石阳,头一次觉得他特别顺眼。
他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衬衣,给了石阳一个眼神,快步走向办公室。
石阳步步紧跟,等进了办公室,宫徵羽坐到了办公桌之后的椅子上,他也稳稳当当坐到了沙发上。
“哥,你刚才是怎么回事?”石阳好奇道,“你都没看到大家的表情,都被你吓得够呛。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有几个人都要用手机偷拍你了。”
能拍到香水部主理人宫先生失态的照片,想来也是可以在公司内部卖个大价钱的。
石阳这些心理动态没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估计会被宫徵羽臭骂一顿。
宫徵羽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才用一种迟疑的语气开了口:“石阳……”
石阳点头:“我在,哥你有话就说,不用顾忌什么的。”
他怎么可能不顾忌什么?
宫徵羽皱着眉,半晌才道:“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
“等等。”石阳打断了宫徵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起的话题,惹来他冷冰冰的盯视。
石阳咳了一声说:“哥,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我只是想想问你,你真的有朋友?我怎么没见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朋友呢?追你的妹子倒是有不少,可也没见你跟她们交朋友啊。”
在宫徵羽的概念里,除了同事,上司,就是亲人或者爱人。
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大概也就是石阳了,石阳这么说也没错,但就是……特别可恨。
宫徵羽沉着脸不吭声,石阳仍然不知危险临近,很不怕死地来了句:“哥,你不会是在无中生友?”他露出一个笑容,“哈哈,传说中的‘我那个朋友就是我’系列?”
宫徵羽直接抄起手边的文件砸向了不知死活的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