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加入林荫的工作室之后,林荫将文乔介绍给了工作室里的其他人。
工作室里全都是女孩子,年纪和她们差不多,有的甚至才刚刚大学毕业,都是十分热爱服装设计的姑娘。
文乔认识了她们之后,就真正开始了她的工作。
这是文乔离了婚决定重新拾起专业后第一次动笔。
她先看了看自己念书时的设计图,看了许久,才拿起笔试着画起来。
本子前面的几页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但后面这一页崭新的,却怎么都不满意。
她从本子上撕掉了好几张纸,都是画废掉的她。
她觉得有点头疼,一手握着笔,一手使劲按着额角,她强迫自己找灵感,强迫自己去画,她大概是有些思路的,可下笔之后却觉得自己在鬼画符。
一气之下,文乔把本子合上丢到了一边。
抬眼四望,还好大家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她这里,如果看见了,还不知道作何感想。
念书时对自己的专业有多自信,文乔现在就有多慌乱。
她一直以为设计才能已经融入她的骨血,只要她拿起笔,就能找回巅峰时期的状态,可现实再次给了她无情的打击。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不曾对握着笔的自己负起责任,而那个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抛弃了她。
想到这里文乔更慌了,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找点出路。
她拎起背包,一句话没说跑出了工作室,林荫回来时就看见她的位置空空的。
“乔姐哪去了?你们看见她了吗?”她询问工作室里其他的人。
一个姑娘说:“十几分钟之前乔姐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荫点点头,走到文乔的桌子边,她本来没多想,可当她看见垃圾桶里作废的设计图,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她放下背包蹲下去,将纸篓里纸团捡起来一一查看,看了几张之后就担忧地皱起了眉。
文乔倒也没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她去了商场。
商场是售卖商品的地方,商品包含很多,彩妆,服装,食品,数码,香水,等等等等。
文乔是来看衣服的。
她当然不买衣服,她是来找灵感的。
其实这些年和宫徵羽在一起,做他的全职太太,文乔也并没完全放下设计。她常常看时尚杂志,了解最新的时尚动态,只是很少再动笔。
她害怕动笔之后她会闲不下来,会失去做全职太太的决心。
所以她不敢碰纸,不敢碰笔,就怕勾起自己被封存起来的梦想。
谁能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有了重新动笔的机会,却完全失去了那份能力呢?
文乔一路上了四楼,这里有最顶尖的时装品牌专柜,也有奢侈品专柜——例如包包、香水以及首饰。
文乔当时没想那么多,她一心都在看衣服上,一间一间店铺逛过去,看着琳琅满目的服装,想到自己被攒成纸团的作废设计图,挫败感更强了。
时不与我,这是文乔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她有些失落,神不守舍地往前走,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幽冥梵音正式上架,在本市的jr旗舰店做活动,宫徵羽作为这款男香的创作者,当然是要到场的。
这会儿活动已经散场了,媒体陆陆续续离开,有大客户还在试香,也有宫徵羽在收尾工作。
他吩咐石阳把后续事情完成,便准备先一步离开。他并不适应在人生喧闹气味复杂的地方久待,除非必要,他大部分活动都是不参加的。
其实也不是所有调香师都像他这么多事,很多调香师做这一行是为了赚钱,他们才没那么多臭毛病,也没那么大架子,不做低廉调香。他们最在意的是保住饭碗,维持生活,他们连洗衣液的香气都乐意去调配。
宫徵羽是做到了一定高度,不再需要考虑金钱和背景,也就可以追求更高层次的体验了。
这也符合公司对他的期待,他越是毛病多,公司大概越是欣赏他。
走出旗舰店的时候,宫徵羽就看见了路过的文乔。
她根本没往这边看,手里也没提着袋子,不像是来逛商场的。
她脸色不太好看,惨白惨白的,单手环胸,另一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她偶尔会咬唇,很用力的那种,宫徵羽看着,都担心她会咬出血来。
他站在那没动,就那么注视着文乔一步步靠近,然后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视而不见地越过。
他倏地拧眉,斜睨向她的背影,忽然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垂着的手臂,文乔正在想事情,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转身去推他。
宫徵羽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对她毫无防备,被她推个正着,后退好几步重重靠在了旗舰店的玻璃门上。
旗舰店里的工作人员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他撞在门上。
他们担心道:“宫先生您没事!”
柜姐面容精致,可谓花容月貌,她热切跑上去搀扶宫徵羽,那幅画面还挺和谐的。
文乔已经回过神来,在这里遇见宫徵羽她倒是不意外,她淡漠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旗舰店,收回目光便一言不发地要走。
石阳这时也跑了出来,他先是看见了推开柜姐的宫徵羽,他贵气俊秀的脸上布满阴云,如墨的双眸微微眯着注视某个方向,石阳顺着望过去,立刻高声道:“乔姐!”
他冲上去拦住了文乔:“乔姐,你怎么来了?”他兴奋地说,“你是来看发布会的吗?你怎么会知道是今天?是我哥告诉你的?”他完全搞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以为了解一切,喜笑颜开道,“你们这是和好了吗?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们瞎折腾什么嘛,非要离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和好了?”文乔不得不开口打断石阳的自说自话,她已经看见了围观人群那迥异的视线,很清楚如果再不喊停,石阳的话会被他们怎样添油加醋传播出去。
曾经的曾经,文乔也希望宫徵羽有什么场合可以把自己正式介绍给他的同事。
她等啊等,等到今天也没等到那个时刻。
现在他们离婚了,她也没必要再渴望这个了。
此刻她需要清静,那种事反而是她的累赘,她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在打断石阳的话之后,她便拉着他走远,和宫徵羽附近的人拉开很长距离。
“不要乱说话,没看见很多人在听吗?”站定脚步,文乔无视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跟石阳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我只是来逛街的,跟你们的什么发布会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再跟宫徵羽和好。”
石阳石化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他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事实是这样,我居然还在那边胡言乱语,还当着我哥的面,我这次死定了……”
文乔同情地看着他:“是啊,你这次死定了,你该知道他得多讨厌我才要离婚,你也知道哪怕我们好着的时候他也不愿意介绍我给同事认识,现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他不生气才怪。”
“那我可怎么办。”石阳快哭了,“我是不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看他如此认同自己的话,想到自己话里代表的含义,文乔难以自控地感觉到一阵心酸。
她过了一会才说:“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回去面对,记得以后没搞清楚事情就别乱说话,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宫徵羽已经站在了他们不远处。
那个位置不远不近,既不会冒犯,也不至于被忽略。
那个位置也刚刚好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所以宫徵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今天要参加发布会,所以穿得比较正式,墨蓝色细线条纹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的纽扣都像珍珠一样泛着光晕。衬衣面料也很好,和珍珠纽扣一样很有光泽。他在衬衣外面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外套边线是黑色缎面,无一处不透着贵气典雅。他身下穿着的是最普通的黑色西裤,也因为熨烫妥帖极有风度。就连那双黑色皮鞋都仿佛崭新,走了那么些路也纤尘不染。
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在失去了她这个妻子之后,他依然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得体。说来也对,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她没有加入他的生活时,他不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
那时的他就已经足够迷人了,并不是她和他结婚之后,由她来将他修饰得迷人的。他从最开始就是最好的,与她没有太大关系。认识这一点没什么难的,虽然这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文乔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因为专业的事情她已经够烦了,实在没工夫再因为前夫烦恼。
她转身要走,可宫徵羽只一个手势就赶走了围观的石阳,独自一人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干什么。”文乔冷着脸回头,正对上男人并不遥远的脸庞。
他可真好看,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用来形容女性的成语拿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违和,再加上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禁欲的男性荷尔蒙,他的英俊也就半点都不显女气。
这样的男人睡了三年,睡了他最年轻最好的那几年,好像也的确不怎么遗憾了。
想到林荫曾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文乔竟然有些想笑。
“我不问你今天为什么神不守舍地来这里。”宫徵羽见她不走了,便放开了她的手腕,笔直伫立着说,“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文乔皱起眉,讽刺道:“宫先生竟然还有事要告诉我?”
宫徵羽望着她语气平静道:“我没讨厌你,我和你离婚的理由已经给了你,是不是因为讨厌你很清楚。至于你跟石阳说我不愿意介绍你认识我的同事,这也是无稽之谈。”
文乔睁大眸子看着他,没有很快说话。
宫徵羽抿了抿唇说:“现在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我之前不想介绍你认识他们,一来是不希望别人过多窥伺打扰我的私生活,二来……”他转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我不希望你把过多注意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如果有那个心思和时间,你可以多关注一下我。”
文乔愣住了。
她没料到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宫徵羽还会跟她解释以前的事,这解释还如此暧昧扰人。
她握了握拳,冷淡地笑了笑说:“宫先生现在是什么意思?”她睨着他,“你找我解释这个不觉得很无谓吗?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现在这样的行为让我很难不联想到那种藕断丝连,脚踩n条船的渣男啊。”略顿,她摇摇头说,“不,不管你有没有脚踩几条船,有没有藕断丝连,都不影响你渣男的本质。”
宫徵羽是废了好大心思才把那些话说出来的,得到的是文乔这样的回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脸色不太好看,文乔也不在乎,她不带任何感情道:“别再浪费口舌在我身上了,过去怎样我不想回忆了,我只想计划未来,而我对未来的计划里绝对不会有你,你大概也不希望有你,不是吗?”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宫徵羽跟了几步停了下来,立在没有再动。
石阳在一边躲了许久,这时他悄悄凑了上来,在宫徵羽身后说:“那个,哥,虽然乔姐拒绝你了,但你千万不要气馁,我看得出来你后悔了,作为你的生死兄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为你出谋划策的,前提是你一定要有恒心,一定要努力去尝试,不怕死去尝试!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感受到生存的真谛啊!”
宫徵羽淡漠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阳:“我看起来是在挽回她?”
石阳立刻点头:“当然,我看得真真的。”
“你看出我后悔了?”宫徵羽又低声问了一句。
“你当然是后悔了!这还需要看吗?你要不是后悔了,你跟前妻解释那些事情干嘛?”
“……原来我说这样的话,会给人这样的想法。”
“是的是的,不过别担心,只有我和乔姐知道而已,不丢人不丢人。”石阳笑眯眯地说。
宫徵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抬手指着旗舰店的方向道:“去把东西收拾好,一分钟之内回到这里,晚一秒提头来见。”
石阳震惊了。
这是公报私仇!这一定是!他那点小心思被他看出来了,还被他说出来了,所以恼羞成怒了?!这也太过分了!可再怎么过分,石阳还是第一时间往回跑了。
世道艰难,工作难干,哥难伺候,怎么做都不对,也不知道他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石阳走后,宫徵羽一个人站在那沉思了片刻,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了手机。
他解锁手机,在通讯录翻了一下,找到了林荫的名字。
文乔今天出现在这肯定不会毫无缘故,她看起来状态不对,宫徵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掺和她的事,最好是保持距离,等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但是……
蹙眉叹气,他最后还是按下通话键,拨出了电话。
然后他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女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林荫可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打之前还有些心情复杂,犹犹豫豫,打了之后无法接通,宫徵羽就顾不上别的了。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石阳回来了,他直接要来石阳的手机,照着林荫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
宫徵羽先挂断,又换自己的手机打,还是暂时无法接通。
“哦豁。”石阳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号码,我的电话打是通的,哥你的打就是无法接通,看来你被人拉黑了啊。”
宫徵羽低头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浓烈压抑的情绪。
石阳:“……”不作死就不会死,我怎么就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