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烈日之下,铁骑如云,铁甲如潮,往来呼啸。
如果是步卒,四万人其实不足以围住长安这座天下雄城。
但四万骑兵却够了。
各种明哨、暗哨铺开,稍有动静,骑兵转眼即来。
除了张特的一万安定府兵,周旨的五千陇西府兵,杨峥还征召了掘子军、平垒营。
这场大战想短时间内决出胜负已不可能。
司马孚继承司马懿的龟缩大法,王基步步为营,根本不给西凉铁骑野战的机会。
最开始,庞青建议在上游筑坝,引水决长安和郑县的王基军。
杨峥带着亲卫亲自考察过,平原上修筑水坝,工程量太大了,长安附近地势稍高,而且有八水环绕,即便在渭水修筑大坝,水势也会被八条支系分散,无法形成冲击力,最多泡到墙角跟,让渭水下游沦为泥淖之地。
但如此一来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泥淖沼泽,反而限制了己方骑兵……
所以杨峥干脆把长安给围了。
掘子军、平垒营日夜不息,加上府兵、和运送粮草的民夫配合,在长安城东堆土,修建一条夹城,半包围封锁长安东南两面。
内外再补以堑壕、鹿角。
整个长安城墙的周长也就五十里。
半包围的夹城只需四十里就差不多了,再根据地形和水形,真实长度不需要四十里。
比在上游修筑水坝工程量低的多。
除了夹城,还在槐里周边大规模屯田,种些豆黍之类的短期庄稼,供战马的精饲。
关中这片土地还是很肥沃的,撒下去的种子,泼点水,第三天青苗就破土而出。
夹城还在修筑之时,郑县的王基坐不住了,大军挪到骊山,还是依山傍水下寨,步步为营。
从冯翊调回文鸯与庞会,骑兵多次袭扰。
司马昭为了守住长安,下足了本钱,中军骑兵也是一人双马。
两军在关中平原上缠斗、绞杀。
凉州军有兵力优势,但敌方将领极其强悍,文鸯、庞会互相配合,几次冲破凉州骑兵的围堵追杀。
马循、蒙虓这种专业骑兵将领都拦阻不住。
长安城中路蕃也频频出城配合。
亲军骑兵精锐集中在东面,文鸳、庞会偷袭南面……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没有改变长安逐渐被围困的局面,但大大拖延了时间。
原定二十天就能修筑起来的夹城,拖了一个半月,还未完全合围。
给筑垒的民夫以及后方粮草带来了巨大威胁。
中军大帐中,杨峥有些恼怒,“八千骑兵,两面夹击,居然让四千敌骑跑了?”
蒙虓、马循、田续都低着头。
连往日一向嚣张的刘珩都一声不吭。
几日之前,他颇不服气的要去擒杀文鸯,一战就被他扫下马来,如果不是亲兵死命相救,刘珩就交代在文鸯手中。
庞会跟杨峥一样,也是从骆谷的尸山血海中杀出,这些年经历的大战也不少。
此人表面粗豪,实则极擅把握战场形势,凉州精骑杀来,拔马便走。
若不是精锐,则与文鸯如饿狼一般扑上来……
虽然没造成多少伤亡,但对士气的打击极大。
凉州军出道以来,所向披靡,动辄大破羌胡,还从未这么憋屈过。
“洛阳中军本就是精锐,又有文鸯、庞会这等熊虎之将,不妨留出东面几个缺口,以做诱敌之用。”张特进言道。
杨峥摇摇头,“此计对草原诸部或许有用,然司马孚、王基皆是深谙兵法之人,绝不会上当。”
如果王基是司马昭的爪牙,那么文鸯、庞会二人就是王基的爪牙。
不能忽视一员猛将对战场的影响。
司马师淮南二叛,文鸯几乎凭个人武勇改变了天下形势,如果文钦给力一些,恐怕毌丘俭不至于草草收场。
庞会只能算是猛将,但文鸯已经达到神将级别。
这两人不除,这场大战就打不开局面。
以前时间是站在杨峥这一面,现在,司马氏扫平淮南,中原再无后患,时间站在他一边。
“先立起夹城!”杨峥揉了揉额头。
庞会、文鸯就像两只苍蝇,天天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心烦意乱。
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
不切断司马孚与王基的联系,长安始终会稳如泰山。
计议已定,骑兵尽出,堵住长安之东,让掘子军与平垒营补齐夹城的最后几个缺口。
又于东面筑起三座小土山,与夹城相接,上设床弩、投石车,可以直接攻击长安城,也可以庇护夹城。
杨峥令士卒鼓噪呐喊,号角战鼓齐鸣,又令骑兵拖起烟尘,终日不绝。
造成一副正在强攻长安的假象。
王基旁观了两日。
但长安对天下实在太重要了,城里还有司马孚。
王基领军进入灞陵,离长安不到百里,隔着灞水与杨峥遥遥相望。
杨峥盯着沙盘,王基大军与长安互相呼应,这个关口想攻打长安无疑是痴人说梦。
四万中军精锐在背后吊着,庞会、文鸯的骑兵阴魂不散。
形势再度进入对峙状态。
土山之上,三面牙纛矗立,在初秋的风中猎猎作响。
“报将军,长安老弱妇孺皆已抵达。”孟观前来禀报。
“让他们吃饱些,然后在夹城上呼喊!”
“唯!”
过不多时,夹城上呼声震天。
“儿啊,杨君侯给我们分地分屋了啊,快打开城门,我们一家人团聚,随我去耕种……”
“阿翁,杨君侯是圣人,不要再替司马家打仗了……”
“夫君……”
夹城距离长安城近一些的只有一箭之地。
眼神好的,能看清自己家人的模样。
母亲呼唤儿子、儿子呼唤父亲、妻子呼唤丈夫……
声音中有种特别的穿透力,虽然嘈杂,但分外震动人心。
“阿翁!”
“阿母!”
城墙上立刻就有回应。
但司马孚的反应也极快,一排甲士持刀涌上城墙。
“此乃杨贼故意为之,诓骗尔等!长安城不破,尔等父母妻儿尚有活路,一旦城破,尔等父母妻儿皆成无用之人,杨贼一向暴虐无道,岂会容他们生还?”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在明晃晃的长刀衬托下,特别有说服力。
杨峥在关中大肆掳掠,烧毁村寨,践踏良田,虽然在短期内获得了人口、钱粮,但也不可避免的坏了名声。
“朝廷已发十万大军西征,不日将踏破凉州,届时尔等守城有功,大将军以雍凉良田赏赐尔等!”司马孚在甲士的护卫下振臂而呼,每说一句,护卫便高声重复一句,压过了百姓杂乱的呼喊声。
“这些东西,先赏赐给你们,待击退杨贼,再行重赏!”
城墙上,几百口大箱子被打开。
烈日下,金银钱帛熠熠生辉。
杨峥苦笑一声,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提着金银,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其实被驱赶出城的,大部分是协助守城的青壮。
司马孚不会傻到把守军家眷赶出城,不然当场就哗变了。
“给我砸死司马老贼!”杨峥一挥手,土山上床弩、投石车应声而发。
短矛一般的弩机和人头大小的砲石呼啸着划过天空。
东城之上,惨叫连连。
司马孚身边的甲士第一时间举起铁盾,护着司马孚下城。
弩箭接连穿过三个人的躯体,砲石将守军砸成一滩血肉。
威力不可谓不大。
但这东西的准确性非常差,有效杀伤是不可能的,只能覆盖攻击。
城墙上,凄厉的惨叫声震动天野。
一如既往的,司马家的运气特别好,在甲士的护卫下狼狈下城。
反而是夹城上的老弱妇孺们朝杨峥大旗的方向跪下。
“求杨君侯放过我儿。”
“放过我阿翁。”
……
哭声震天动地。
本来让他们瓦解守军士气,现在反而是在动摇己方军心了。
杨峥摇摇头,放过他们,谁放过我?
“把他们送回姑臧。”
留下这些人的意义不大,长安城果然没这么容易攻破。
司马孚快八十多年的年纪,敢亲冒矢石,至于险地之中,不愧是司马家的老鸟。
城上的哭喊很快消停,杨峥耳边清净了许多。
长安城墙上,留下一片尸体。
活着的人躲在雉碟之后,让床弩、投石车的打击效果减弱。
“给我继续轰!”杨峥乐此不疲。
弩箭、砲石、火油越过城墙,砸向城中,一时间,火光大起,黑烟冲天。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不给点压力,真以为自己没有攻破长安的实力。
就在此时,土山之东,马蹄震动,呼喊震天。
“擒杀杨贼!”
“擒杀杨贼!”
一支骑兵泼喇喇的奔来。
左边一杆“庞”字风旗,右边一杆“文”字风旗。
人如虎,马如长龙,隔着老远,气势滚滚而来。
将至土山,冲势渐缓,立于一箭之外。
两骑越众而出。
一人黑盔黑甲,身形彪悍,手挽长刀,一人银甲红缯,倒提长槊,虎背蜂腰,威风凛凛。
“杨峥可来受死!”黑甲大汉大吼一声。
杨峥左右诸将皆怒。
“我道是谁,原来是庞会,别来无恙乎?”故人相见,杨峥大为感慨,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年轻骁将身上,这人应该就是名震天下的文鸯了。
“哼,当日若知道尔为国贼,定将尔碎尸万段。”庞会大言不惭道。
这厮完全一点脸都不要。
不是杨峥,庞会未必能活着冲出骆谷。
虽然现在不是一路人,但也没必要搞的这么不体面?
杨峥大笑起来,“哈哈哈,庞会啊庞会,你还是如此薄情寡义啊,我杨峥是国贼,你的主子司马昭就是忠臣了?”
庞会当年就削尖脑袋往司马家阵营里钻,现在更是铁了心。
他厚颜无耻惯了,不过他身边的文鸯却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心中一动,庞会无药可救,文鸯或许可以激一激。
年轻气盛用在他身上最好不过。
这可是这时代战力天花板的神将啊!
但历史上文鸯终究没逃过夷三族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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