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兰山工业区瑞金电子公司,韩国人开的,生产黑白电视机,老板叫金珍仙,是个趾高气扬的女人。
她给工人制定了苛刻的厂规:
工人出入工厂必须排队;
每迟到一分钟罚10元;
请假一天,罚300;一个普工的全部月薪,正好300;
在流水线工作时,必须端坐,被工头查看到乱动,罚50;
工人午间休息时,不能坐在工位,而必须排队有秩序的离开车间。
年轻的孙天进入到这个厂,从最普通的普工做起,他凭借高中积累的知识,学习得比其他人更快,一步步的,做到装配工,再到清洗工,质检工;他很受上级赏识,把他提拔为主管,月薪达到1300元,这时候,距他离开老家,已经过去两年。
孙天很珍惜这份工作。在这里,他每个月要花去五十元个人消费,吃住都在厂里解决,剩下的1250元,全部寄回家里。
孙天很珍惜这份工作。
过去的五天四夜,厂里要加班,整个厂子百多号人,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一天,只是零零碎碎的找时间补觉,孙天是流水线的小主管,他要比其他人稍微轻松一些,即便是年轻如他,也觉得身体吃不消。
这天,上级宣布,韩国来的老板要视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天熬过一整个上午不敢歇息,又一个个叮嘱流水线上的员工,他说:
“你们不要睡觉。睡觉了,互相提醒,千万不要被人看到。”
孙天很珍惜这份工作。
到午休,终于释放,按照厂规,应该排队离开车间,到其他地方消磨掉时间,然而,工人们太累了,连饭也顾不上吃,好多人像断了电,直接伏在工作台上,沉沉的睡去,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偏偏在这时候,传闻中的韩国女老板,带着她的翻译,进来视察了。
她看到有员工在休息。
一个员工被揪起来,脸上还带着酣睡的红印,被劈头盖脸的喊:“跪下去,你要跪下谢罪。”
员工不知道这女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是有些身份的人物,茫然的讨好笑。因为实在太累,一边笑,一边身子沉沉的往下坠,闭眼睛。就算是冰凉的地也不在意。
翻译顿了顿,把原话译给员工听。
“老板说,让你们都给她跪下道歉!”
员工的笑楞了。立刻站起来。
已经有人惊醒,他们互相知会,渐渐的,孙天也知道这件事情。
女老板摁住身边的员工,用脚猛踢,强行令其下跪,又摁下一个,再摁下一个……
有人倔强的站着,死死不愿下跪。
所有员工都被集中到一起。从最中间咬着牙的孙天出发,到其他员工,他们的脸色各异,一一的扫过;有的人外套下,隐隐看得出朴素的手打毛衣,有的人工位上狭窄的小天地,放了家里人的照片;这时候,看不到老板的正脸,只是她的背影,以及她的狠话:
“只要有一人不下跪,那你们的工资一分钱都拿不到!”
不只是孙天,他们很珍惜这份工作。
有人下跪了。
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个的,悲哀的情绪蔓延在众人之中,刚开始,还是迫使的动作,到后来,变成麻木的模仿;我们实在看不到女老板的表情,想她此刻,应该是志得意满。
可是,镜头回到孙天站直的身板,再特写他的脸。
孙天很珍惜这份工作。
所以他站直的身子,其实是微微倾斜的,他两腮的肌肉快速抖动,极力抑制住情绪。
女老板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跪?”
“我为什么要给你下跪?”
“你不下跪,我就开除你!”
孙天把脖子上的工牌扯掉,扔地上猛踩,正对镜头,“你开除老子,老子也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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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人的规矩,下跪只是代表道歉,不是像咱们这里,跪天跪地跪父母,有侮辱人格之嫌。”
孙天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对方如是说。
“我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规矩做事?难道……我在什么地方?”
孙天反问记者。
这番对话记录在报道中,记录在电视台中,记录在相关部门的调查报告。
央妈报道了这件事情。在全国引起很大震动。
孙天本省的现代诗人,也是公众人物,曾任栏考县(***)委宣传部干部,豫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的王怀让,为孙天的事迹写了一首长诗。在节目播出之时,这位诗人已经逝世,朗诵和配音这首诗的,正是著名配音演员许涛。
他的声音听来使人心潮澎湃:
不会下跪!
我们母亲的血液中
没有跪的基因!
不会下跪!
我们父亲的骨骼里
没有跪的骨髓
……
女老板最终低下头,答应就此事向全体员工道歉;结清工资;因为不正当理由辞退员工的,要给予经济补偿。在走马观花的叙述中,节目进入到末尾。而许涛的诗朗诵仍然在继续。使得情绪没有断层。
这一段是没有拍出来的,由于经费有限,是重复的视频加诗句字幕形式。
法制频道常常能看到,一旦案子破了,审判的时候,应该是上爽点的时候,就一个黑屏,搭配打字的音效,上面是xx年xx月,xx因xx被判处有期徒刑xx……
作微电影来说,这么来自然是不行的,属于虎头蛇尾,好在导演用了一个主旋律剧常见的煽情戏码,补救一番。
先是配音演员许涛一个人的旁白:
“不会下跪!
我们母亲的血液中
没有跪的基因!”
再而是孙天,实质上是演员方沂的声音加入进来:
“不会下跪!
我们父亲的骨骼里
没有跪的骨髓!”
同时切换到他之前所拍摄的影像,接上更多的朗诵声:
“不会下跪!
我们赖以生存的
华夏的流水里……”
属于孩子的,老人的,女人的……通通切换为相应的影像资料,直至目接不暇……营造出全国人民一齐朗诵,发出号召的气氛。
台下的肖琳和吴志军,频频点头。
这种手法是有点老掉牙,细思下,当然逻辑无法自洽,怎么可能大家同时听,同时朗诵呢,实际上只是一种表现手法,常见于商业片。情绪烘托到了,不显得突兀。
大陆自九十年代来,文艺片长期垄断话语权,故意不用,致使观众以为该手法只能是主旋律剧特有,甚至跟条件反射一样,看到了起反感,这是一种误会。
好莱坞的汽车人干飞机人,擎天柱作战前宣讲,也是这么拍的。切大黄蜂,切铁皮人,切男女主,切五角大楼……好像全天下都在听擎天柱讲话。
片尾致谢名单仍然有视频。
是重新找到工作的孙天,在流水线上忙活,有工友拿着黄信封过来了,那手挥舞着,慢放。
切到孙天的样貌,好奇的带着笑,然而,这镜头忽的停下来了。
于是电视里的孙天,也和电视外的观众一样,越来越疑惑。
拍疵了?
肖琳得空,吞了吞口水。
镜头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代表工人的激动情绪:
“孙天,你考上大学了!”
“你要回学校读书去了!”
字幕走完,节目彻底结束。
原来是一个巧思啊。
肖琳:“咳咳!咳……”
吴志军不知道是看的第几遍,还是难以抑制住情绪,一副余韵未消的模样:“肖制片,我觉得不需要再调整了。”
肖琳试图摸口袋里的烟,停住了,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停住,他摇头晃脑一番,是想要说一些深入点评的漂亮话,展示领导的高屋建瓴;然而,老是想到荧幕上被放大了的那一张脸,久久的,不能从脑海中消散,最终,他还是找出一个惋惜的点。
“可惜,就是太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