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纸和笔,丁瑶挑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开始记录自己这一路的行程,还有这间墓室的构造跟奇特之处,叙述之中难免需要考古人员讲解,但……抬头看看裴然用刷子小心翼翼清扫石棺尘土的样子,她还是决定换一个人来问。
“我来晚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丁瑶抬眼看去,竟然是万唐。
说的对,他是裴然的助手,怎么会不在这里呢?来时没看到他,她都快把这回事给忘了。
裴然没反应,蹲在墓碑前,拿着手电研究墓碑上文字。他膝盖上有一本书,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古文字介绍,看起来十分深奥。
“诶?这不丁瑶吗?”万唐一来气氛就热闹起来了,“难得啊,我还以为没机会看见你了,大美人儿。”
丁瑶回应得并不热情,甚至有点疏远,但非常礼貌,让人挑不出错。大家都能感觉到,她并不怎么喜欢“大美人儿”这个称呼。
她的位置靠近角落,认真写着什么,写着写着就会观察四周,最主要的还是描写裴然的工作。她握着笔转了转,看着裴然一点点读出墓碑上的文字,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了不起。
或许有些富豪可以赚到很多钱,发展国家经济,享受金字塔顶端的优渥生活,但在她看来,裴然这样的科考人员,才是最值得尊敬的。
他们可以克服一切困难,不畏辛苦,不畏险境,为国家乃至世界的历史文化研究做出自己的贡献,不是更值得歌颂吗?
金钱有价,但文化是无价的。
丁瑶把心里话全都写下来,耳边忽然响起:“呦,都是夸裴教授的。”
丁瑶侧目一看,是袁城,他刚好走到这边拍照,这句话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裴然也望了他们一眼,虽然眼神依旧淡淡的,但可以从他脸上轻微的理所当然感受到,他心情不错。
电话忽然开始震动,她不疑有他地拿出来,以为是社里的,谁知道那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居然来自容嘉勋,真是……她明明出来之前换了手机号码,他是从哪里知道的?难不成是父母那?怎么会,既然他已经和丁月在一起,父母何必让他再跟自己纠缠不清。
想不通归想不通,丁瑶也没浪费时间,直接拒接拉黑塞回口袋,继续工作。
后期,丁瑶还是来到了裴然身边,近距离了解了一下墓碑上的墓志铭。
“裴教授,这是澄国国君哪个妃子的墓穴吗?”丁瑶低声问。
裴然已经破解了墓碑上前面一段的文字,但还没完全完成,所以也不会给出什么确定的答复。
但是他说:“不像。”
“嗯?”丁瑶不解。
“不像妃子。”裴然指着墓碑上几个字符说,“挺有意思,这几个字的意思是开棺的人会遭到报应。”他站起来,拍了拍冲锋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简单来说,就是‘开棺即死’。并不少见这些字,大多用来威慑盗墓贼,但大都会写在主墓室的墓碑上,石棺里的更像是身份地位较高的前人,可这间墓室的位置却又不符合ta尊贵的身份。”
听完他的话,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袁城笑眯眯地说:“那我们现在不是跟拍恐怖片一样了?挺刺激的。”
裴然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漠然与不悦:“恐怖片基本都是在盗墓,不得好死是理所应当,跟我们的工作有本质上的不同。只要我们心怀尊敬,不窃取墓主人的陪葬牟取暴利,毁坏他的墓穴,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万唐递过来一个本子,很厚,黑色的封皮,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裴然顺手接过去,打开翻到后面几页,前面三分之二都写满了钢笔字,是裴然的笔迹,丁瑶刚刚见识过了,他的字实在太好看,并且很有辨识度。
考古勘查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多,进展并不怎么大,因为凌沧晚上黑的很快,所以大家通常这个时间就会回去。
出墓穴的路上很顺利,但走出来之后却出了点小意外,开始下雨了。
非常突然,刚刚还晴空万里,忽然就雷雨交加,大雨点不要命地往地上砸,怪吓人的。
“雨具都在车上,我和尹征去拿,大家在这等会儿。”
万唐招呼着尹征去拿雨具,袁城也自动自发地跟着去了。
小樱无奈:“这天气预报是越来越不准了,明明说的是晴天,怎么就下雨了呢。”
本来就是山上,又是土路,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可,三个男人去拿伞了,其他留在原地的男人也没有闲着,因为裴然有别的事要安排。
“都跟我去南边的简易房。”
裴然最先戴上帽子朝木板搭成的简易房方向跑去,男人们都毫不犹豫地跟上,女孩子则留在原地等待。
丁瑶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雨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砸在地上看着都疼,更别说砸在身上了,他们去做什么了?
还好,他们回来的很快,裴然个子高,走在前面很显眼,他和几个男生一起拖着一个非常大的雨棚,尽管雨水砸的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走得很稳。
他越过墓穴入口,在顶端将之前准备好的防雨工具和雨棚一起支撑起来,防止雨水顺着滑坡流进墓穴里,造成什么损失。
“我们得去帮忙。”丁瑶忽然说,“他们只有三个人,雨篷太大了,雨也很大,弄起来很麻烦。”
小樱立刻说:“我也去。”
其他女孩有点迟疑,丁瑶也没勉强她们,戴上帽子就冲了出去,小樱紧随其后。
裴然正在努力将自己的心血都遮盖好,就发现力道上轻松了许多,他惊讶地朝尾端看去,丁瑶一边抹去脸上带着泥泞的雨水,一边将雨棚盖好。
看得出她有点站不稳,但还是非常用心,尽管女孩子来帮忙做不好的话可能还得添乱,但她这样保护性的行为让他实在讨厌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类人。
有了两人的帮助,雨棚和防雨工具很快就弄好了,五人一起往回走,裴然来到丁瑶身边,打算扶着她走下高坡,丁瑶把小樱扶过来说:“先让她下去,我站得住,小樱快不行了。”
裴然一看,小樱已经睁不开眼了,看上去的确不太好。
他也没反对,先将小樱扶了下去,下面有其他人在接应,万唐他们也回来了。
轮到丁瑶时,虽然她努力在保持着脚下的平稳,但可以想象到雨中的泥泞是多么湿滑,她的运动鞋已经湿透了,脚踩在地上都感觉不真实,就在快要走下去的时候,还是滑了一下,和裴然一起跌到了下面。
“教授!”
“丁瑶!”
几声呼喊在耳边,丁瑶抹掉脸上的泥泞,脚好像崴了,可疼可疼了,但她知道不能在这停留,必须马上离开,于是在裴然站起来拉她的时候,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站了起来。
透过雨幕,裴然可以看见她咬牙挺着的模样,他忽然发现女人竟然也可以有这么多面。她有时像让人激情澎湃的海潮,有时又像温柔涓涓的小溪流,但这个时候,她更像长在悬崖上的一棵树,承受得了任何风雨的摧残。
人多了,帮忙的也多了,裴然其实可以不用再扶着丁瑶,越靠近停车的地方雨势就渐小,警务站的警察们也带着雨具来接应了,曙光就在眼前。
丁瑶的脸色异常苍白,她敢肯定,这次回去之后不休息几天她肯定出不来了,这只脚真是太拖后腿了。
“我来背你。”
裴然的声音忽然从风雨中传来,她诧异地看过去,他不由分说地站在她身前,其他人都潜意识以为他们是情侣,所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是很艳羡地看着丁瑶,他们不免有些讶然,原来不苟言笑的裴教授,也有心底里那个想保护的人。
丁瑶迟疑了片刻,还是爬到了裴然背上,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两人贴在一起更冷了。
感觉到她在发抖,裴然声音很轻地说:“如果脚疼得受不了,可以咬我的肩膀。”
丁瑶没言语,她一直咬着自己的下唇,刚才因为行走,下唇已经咬破了,嘴里都是血腥味。
这样的情景,很难不让她产生一些软弱的情绪,她趴在裴然背上,慢慢放开自己的嘴唇,尝试性地咬住他的肩膀,潮湿的衣物,没什么味道,但肯定不怎么卫生,因为雨水不干净。但也不知怎么的,她心理上安慰了不少,一点都不嫌弃。
裴然感觉到肩膀上有些疼,但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到了车子边他才准备将她放下来。
他回过头,本想和她说一声再行动,让她有个准备,但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还咬着他的肩膀,眼睛很红,眼神却一点都不懦怯,反而十分凛冽。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略显狼狈的模样,他们这样对视,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儿一样。
裴然慢慢将丁瑶放了下来,帮她打开了车门,将她扶了上去。
丁瑶坐在后座上,依旧看着他,裴然别开头,关了门,从另一边上车。
丁瑶刚才咬着他时的模样,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为之沉迷。
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容嘉勋到了她那么决绝的地步,还要来纠缠不清了。
裴然从另一边上车后,坐在了丁瑶的身边。
丁瑶侧头凝视着他,在其他人正在上车时,稍稍靠近他,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我刚刚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如果我现在说我可能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她明明没有明确表达什么,可这话落在裴然耳中,却是赤.裸.裸的暗示。
他倏地看向她,四目相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了。
而事实是,的确没有哪个女人能完全抵抗裴然这样的男人那偶尔的温柔。
她总要回家的,不可能在外面呆一辈子。如果要回去,就不得不面对丁月和容嘉勋,很可能还要帮他们操持婚礼。和丁月吵吵闹闹,不但自降身段,也让父母担心。和容嘉勋藕断丝连,不但伤害家人,也轻贱了她自己。
那么,为了她好,也为了可以在他们面前更自在平静一些,找一个新的对象迫在眉睫。
这个人,可以是裴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