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若听得心头一紧,怔了许久,压抑地道:“可如果娘看错了人,他输了或者放弃了呢!”
关悦城仿佛听不得任何人诋毁萧观音,毫不犹豫地道——
“小姐不会看走眼!当年救下梅妃独子,就说他身负血仇,愿意为杀明帝做任何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观音小姐虽然不能上战场,可少时就有小诸葛的名声,宋军师都不如她,她选人,用人,从未出错过!
明兰若眉心一跳,捏紧了袖子:“阿娘当初让人救老和还有他,难道是因为……”
“为复仇寻一把刀。”关悦城干脆冷酷地道。
“当初观音小姐救下他后,发现他虽然年少,但心志坚韧,容貌昳丽,聪慧绝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有一身绝佳的武学根骨,会成为一把最好的刀。”
明兰若心头一紧,百般滋味在心头。
阿娘……素手盘下一局大棋二十多年,当真是厉害人物。
可是……
阿乔他自己也还是个稚弱少年,怎么能背负那么多?
为了炼得苍乔这把屠龙“妖刀”,娘亲用自己的血肉和萧家赤血的血肉开刃和奉养……取信专横霸道而多疑的明帝。
才会有如今二十年后青云殿,“妖刀”脚踏明帝,将那头恶龙折磨至死,灭他基业的一日。
看出明兰若神色中的复杂之色,关悦城却淡冷地道——
“苍乔与观音小姐说是姐弟,不如说是师徒,更是盟友,观音小姐给过他选择,是他自己决定选了成为屠龙妖刀这条路。”
明兰若闭了闭眼,心中滋味百般难言:“我只想知道,娘亲凭什么认为他一定能赢,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他进入东厂,不知出了多少危险的任务,又怎么保证没有意外。
“文帝在宫中还是有下了一批人会护着他、指点他,不然那位和公公还有现在这一批西北军的将领哪里来的?”关悦城哂笑一声。
这也是为什么观音小姐选择上官焰乔的缘故。
关悦城哂笑一声:“小姐也领兵打仗之人,该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会赢的战役,所以,哪次战役没有赌的成分?”
“这倒也是,咱们打仗的将领,哪个不是赌徒?”明兰若自嘲地弯起唇角。
只是赌的大小和赢面不就一样罢了。
关悦城一个个比出手指:“观音小姐让人教他武艺谋略、阿古嬷嬷给他能保命疗伤的血蛊。”
“还有无数萧家密藏的武艺秘籍兵法,他府中那满库的书,至少一半以上是萧家密藏之物。”
“苍乔还有文帝留下辅佐之人,他如果最后还不争气……这一局赌输了。”
关悦目光无情地把拳一握,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是他命不好,合该命丧明帝手中,也是观音小姐看走了眼!”
明兰若沉默了下去,心中滋味难以言喻。
今日知道的种种,不管是萧兰宁信中的事还是关叔说的这些,都叫她心里遭受的冲击太大。
二十余年沧海桑田,春红谢尽,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竟不知该心疼母亲病重之中,运筹帷幄,以自己和萧家满门血肉为祭,在无边的绝望中换一个晦暗不明的复仇前路。
还是心疼背负种种痛苦走到现在的那个他。
佛说,人生七苦——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这二十余年,这一场复仇的棋局中,谁不是尝尽苦楚。
关悦城深深地看着她:“兰若小姐,你是你娘和他,甚至整个萧家唯一不愿意牵扯进这一场棋局的人。”
明兰若一愣,忍不住眼泪无声地又落下。
她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除了阿娘和外公、舅舅他们,连苍乔前生,也不曾与她说过一个和复仇有关的字眼。
人说,死去元知万事空,可如今活了两世,才发现,这是她避不开的宿命。
“你娘,也从未怪过他。”关悦城起了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兰若强忍着泪意,低声道:“大局为重,我一直都清楚的,否则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碎那张他写给明帝的条子。”
关悦城看着她,轻叹了一声:“当初下在你娘药碗里的毒是明帝给的,也确实是苍乔一碗碗捧给你娘喝的,但……。”
他沉默了一下:“你娘是亲自督促他将毒放进碗里,捧给她喝的。”
明兰若心头一震,有些恍惚。
娘亲……
关悦城看着明兰若红了眼圈,轻声道:“一把屠龙刀,要被磨炼得锋利凶狠,便要冷心冷情,这是他们的默契,别怪他。”
苍乔那小子把手伸到观音小姐唯一的女儿身上,明明说了护着小姑娘一生顺遂平安。
他护着护着,却以长辈的身份呢把大家护着的小姑娘给一口吞了,像什么话!
自己心底多少是怨怪那小子违背了观音小姐的意愿。
可事已至此,看得出那小子将兰若小姐看得很重、很重。
如今那人羽翼已盛,性子又那样厉害霸道,不是个心软的人物。
定是不会放兰若小姐桥归桥,路归路。
但就是那样的上官焰乔,却愿意为兰若小姐,今日亲自来求自己帮他。
再加上,兰若小姐心中……只怕早已对他情根深重,否则怎么会为他如此难过。
关悦城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看着站在院中的高挑修冷的人影。
他把门虚掩上,走到上官焰乔身边,淡淡地道:“殿下,给兰若小姐一点时间,让她好好缓缓,不过一切都由你决定。”
说罢,他看了一眼红姐,红姐点点头,两人相携离开,顺便带走了其他院子里的人,将地方留给明兰若和上官焰乔。
偌大的院子,安静而空旷。
上官焰乔看着那一扇门,慢慢走过去,停在门口,眼神幽暗复杂,隐着无数的情绪。
他伸手轻轻按在门上,微微张唇:“……”
却在那一瞬间,却哑然。
他第一次,时隔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颓然。
进去又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