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白顿住了脚步。
他沉默了一会,转身看向明兰若:“好。”
明兰若走到他面前,看着面前的少年:“小白,你一直不开心。”
楚元白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没错、”
这一次,他没有叫她阿姐。
明兰若眸光温润地看着他:“你是真的喜欢阿姐,还是被血蛊影响呢?”
楚元白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明兰若这么单刀直入地问自己。
他慌了一瞬间,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既生而为王,他自己也是个桀骜不驯,满腹心机的人。
哪怕被人嘲笑荆南王府是墙头草,三姓家奴,上一代选择了明帝对付萧家和文帝。
他这一代就能对明帝的继承人倒戈相向。
但他从小被父王和外公教会的一件事就是——权力的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敌人。
可是对阿姐这份情谊和情绪……却让他不知所措。
“半年以前,我们还是敌人,你三番两次想要抢夺蛊神,和废太子他们合作,那个时候你喜欢过我吗?”
明兰若又问。
楚元白沉默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地摇头:“没有。”
是的,那时候,他根本不喜欢阿姐,只是作为敌人,在每次交手时,对她又佩服又厌恶。
那些在阿姐面前活泼少年的样子,也是一种伪装罢了。
所以,他也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分,质问现在的自己,到底对阿姐是什么样的情感。
明兰若轻叹了一声:“小白,你的喜欢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蹊跷,无非是因为血蛊起头的影响。”
“可……就算如此,现在那份喜欢也是我亲身感受到的!”楚元白微微睁大眼,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辩白。
明兰若点点头:“好,我尊重也不否定你的感情,可谁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对不合适的人动心过?”
她自嘲地轻笑了笑:“比你还小的时候,我曾一腔孤勇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那不过是少年的迷恋,我想要的爱情,应该是双向奔赴的。”
楚元白忍不住咬着唇,意有所指地道:“所以,我也想要我爱的人,她也爱我!”
她顿了顿,看着楚元白:“但,我现在深爱的男人,他也深爱我,所以我爱不了别的人。”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甚至听起来没有说逻辑的句子,却让楚元白愣住了。
他猛地捏紧了拳,难堪又难过。
她没说完的话是——而我,一点都不爱你。
“小白,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你总会遇到一个人让你克服血蛊的影响,而她也爱你。”明兰若温淡地道。
楚元白呢喃:“会吗?这世上有那么多恰好我爱的人,也爱我的事情吗?那要天神给的运气?”
明兰若看着他,平静地问:“就算运气不够好,天神不赐福又怎么样呢?”
“我们活着,除了爱来爱去,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不是吗,很多人,光活着就已经用尽力气了。”
那些死在青火城前的士兵们,不管敌我,他们死去的那一刻,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什么谁爱我,我爱谁吗?
那些去年岁末在东北疆大雪里灾民,他们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吃掉,和吃掉自己孩子的时候,还有时间去想谁爱我,我爱谁吗?
她从不因为自己获得阿乔那独一无二的感情,就觉得世上的人都如她一般幸运。
这世上的人,有几人能如此幸运?
尤其是女子,如她前生一般所托非人才是常态。
“一份干净的双向奔赴的爱恋本就是天大的运气,而能熬过相处与磨合,彼此接纳对方的缺点,相爱到白头更是天降大运。”
明兰若轻叹一声。
龙啼和外婆不也曾经很相爱吗?
可终究敌不过两人之间的观念不合,最终离散在世间里,也才是有情人之间的常态。
一如上辈子,她在权力搏杀之中,为少女时的迷恋一路奋力厮杀,却不知自己选错了路。
还好,赤血的人不曾现身,否则她只会带着数十万人一同成为上官宏业帝位下的牺牲品。
而此生,她既代替外祖和母亲站在这个位置上。
赤血数十万儿郎与女儿们,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又是谁的儿女?谁的春闺梦里人?
此生她都会担起属于她的责任。
她平静地看着楚元白:“所以,我此生学会的一件事,就是爱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楚元白忍不住笑了,带着点自嘲:“即使你有了千岁爷,也会这样觉得?你已经是幸运儿了,不觉得说这些大道理很虚伪吗?”
明兰若轻叹了一声:“就是因为他,我才有这样的切身感受。”
两世为人,不管前生爱错,今生爱对,种种不可言说的波折,才让她明白能和阿乔走到今日多不容易。
纵然阿乔一腔孤勇逆天改命,换他和她新的来生。
可命运弄人,光一个云霓就生出多少波折?
但凡她自己不是被囚五年后改变了策略,自己立起来了,得到了赤血的相助,要多久,她和阿乔才能解开彼此的心结,走到底吗?
会不会也……最终离散在流年里。
她已经自觉是命运加持过的幸运,尚且如此。
明兰若平静而温和地看着他:“焰王有他的使命,我有我的使命,你身为小荆南王,一直做得很好,所以,请你继续走下去,我不会让你后悔和我站在一起。”
楚元白混身一震,看着明兰若:“阿姐……”。
为什么,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活得这样透彻和沧桑?
让他想起一句话,知世故而不世故。
“好了,我要去陪小希了。”明兰若弯起一点笑,拍了拍他的肩。
看着走过自己身边的女子,楚元白忽然轻声道:“阿姐,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明兰若还是微笑着,依然是温和:“不可以,我只会抱我爱的男人。”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许久,楚元白闭上眼,蹲下来,少年抱着自己膝盖,把脸埋进双臂里,眼泪一点点渗透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