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医生当晚,护士照例来看着盛一诺服药。今天护士给的药不太一样,但盛一诺没问,按照要求吞下,喝水,张嘴给对方检查。
护士简单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盛一诺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她是真的离开了,才将藏在牙床附近的药片吐在了手心,跑到窗边打开窗子,想要把药片扔出去。
夜已经挺深了,住院部外面一片漆黑,只亮着几盏灯光很弱的路灯,盛一诺的病房窗外是一片绿植,长得很高,人进不到临近窗子的位置,所以把药片丢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只不过,今天这事儿成不了了,因为施夏茗就站在绿植丛外的路灯下,静静地看着这边。
他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模糊地睨着这里,盛一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蹲到了窗户下面,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刚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这下完了,按理说他不是该下班了吗?怎么这个时间还在这?还站在那个恰好可以看到她房间窗户的位置?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
在窗户下面蹲了很久,盛一诺一直盯着病房的门,外面走廊还亮着灯,一会施夏茗应该就会来了,她没按要求吃药,还妄图把药扔了,他会怎么做?
盛一诺非常紧张,她在原地蹲的腿都麻了也没等到他过来,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再站起来看看。
万分小心地稍稍起身,她悄悄朝窗外看去,那盏路灯处已经没人了,就好像她刚才看见的人只是个幻觉。
不可能啊。
盛一诺站直身子握住窗户上焊接的钢筋努力朝其他方向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哪都找不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难道真是眼花了?”盛一诺看看手里的药片,想了想还是来到了洗手间,将药片丢进马桶里冲掉了。
其实她原可以一开始就丢马桶里的,但是因为以前的医生从来没有这种半夜还在医院不走的情况,她的警惕放松了,才开始往窗外扔,这下好了,大意失荆州。
从洗手间出来,盛一诺回到了病床上,双手抱膝安静地看着房门,猜测施夏茗会几点过来。
可是,她一直等到凌晨,等到走廊里的灯都灭了,他都没有再出现。
“不来了吗?”看了看挂钟,已经三点多了,可她一点困意都没有,今晚恐怕又要凌晨才能睡着了。
她意料的没错,这晚她仍然是天亮才睡着,有人来送早餐时醒过来,精神看上去比昨天差了许多。
简单地吃了点饭,盛一诺没理会送饭人对她的打量,喝了点水撤离了饭桌,表示自己吃完了。
送饭人安静地收拾了碗筷,然后提着饭盒离开,门再次被关上。
盯着那不算厚的隔离,盛一诺在九点时准时等来了查房的施夏茗。
施夏茗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确切的说,他是和一只鸟一起来的,他带来了一只鹦鹉。
盛一诺诧异地看着他,她原以为他来了会说她昨晚没吃药的事,但带只鹦鹉来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她脸上的不解太明显了,施夏茗一边安置鸟笼一边说:“这里很闷,它可以给你解闷儿。”
盛一诺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笼子里漂亮的鹦鹉说:“医院里可以养吗?”
“vip病房里只住你一个人,不会影响到别人,没关系。”施夏茗拨弄了一下鹦鹉的头,语调十分温和,“它很乖,会说不少话,你没事了可以跟它玩。”
她好像有点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是想知道她平时自己呆着时会不会自言自语?她要是说什么话说得多了,鹦鹉自然就学会了,到时候他想知道,还不是小菜一碟?
盛一诺有点抗拒地睨着漂亮的鸟儿,不太高兴。
施夏茗侧眼瞧了瞧她,忽然说了一句:“药还是要吃的。”
盛一诺整个人一凛,脸色发白地望着他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施夏茗面不改色道:“我给你换了新药,安眠养神,吃了对身体没坏处,你现在正需要。”
盛一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她一言难尽地凝视着他精致的脸庞,他站直身子跟她拉开距离,一直很安静的鹦鹉在这个时候忽然说:“吃药吃药!”
盛一诺一愣,表情惊讶地看向鹦鹉,鹦鹉歪着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又说:“按时吃药,按时吃药!”
盛一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得非常隐晦。她其实很漂亮,睫毛又长又卷翘,眼睛大而有神,五官立体精致,鼻梁挺翘,不管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因为长期失眠和精神高度紧张,她看上去非常憔悴,穿着肥大白色的病号服,整个人就像纸一样单薄肃静。
施夏茗见她笑了,仿佛想起了什么,本来还算温和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视线冷漠地移开,不带感情地说了句:“再见。”
他说罢转身就走了,十分干脆,盛一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望着病房门沉思,她这位新医生真的不像她以前遇见的任何一位,她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她甚至觉得,他其实已经看出来她没病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他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他们以前认识?
这个猜测其实不是忽然冒出来的,她第一次见到施夏茗就觉得很面熟,但她失去了记忆,脑子里没有具体信息,只有模糊的轮廓,无法辨认出他们到底有过什么渊源。
这种明知道两人之间有根无形的线,却怎么都连不起来的感觉糟透了,不过既然他暂时没把她的秘密说出去,那她且安逸地住着,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盛一诺转身想去再躺一会,但鹦鹉忽然又出声了,它语气滑稽地叫着“明月、明月”。
“明月?”低低地念出这两个字,她偏头思索着,这个词指的是月亮,还是一个人?
这鹦鹉是施夏茗的,那会说的话肯定都是他教的,或者他常说的。如果明月是个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算了,就算她搞清楚明月是谁又有什么用,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因为马上又要到商徵羽每月来看她的日子了。
她到底要演一出怎样的戏,才能让他死心呢。
盛一诺专心地想了好几天,可她在那一天等到的不是商徵羽,而是商徵羽比较喜欢的一个情妇。
这姑娘比她大两岁,跟商徵羽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她长,她第一次跟商徵羽吵架就是因为发现他和她一起吃饭,还在餐厅门口亲密接吻。
看见那一幕的时候,盛一诺简直气疯了,冲过去把他们扯开,质问商徵羽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孩一脸无辜地站在他身边,看他跟她解释,好像在看笑话。
每每想起那一幕,盛一诺都觉得非常糟心,这都是什么事,她能不能怀疑,她出车祸也和商徵羽有关?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他劈腿,所以开快车,才发生车祸的?
一切猜测都无从证实,脑子里那一大片空白就好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许暮雨到的时候是晌午时分,盛一诺刚吃完饭,坐在沙发上逗鹦鹉,许暮雨和商徵羽的助理丁俊一起过来,打扮得素净非常,那一身白穿的,不知道还以为来奔丧呢。
盛一诺压根就没理她,看都不看,安静地逗她的鹦鹉,全当别人是透明的。
许暮雨看了盛一诺一会,小声问跟着来的护士:“我过去她不会发疯?”
护士嘴角抽了一下说:“只要您不刺激盛小姐,她一般不会怎样的。”
“这样么?”许暮雨面露思索,少顷后露出笑容,姿态优雅地走到盛一诺身边,微微弯腰道,“盛小姐,我来看你了,是商总让我来的。”
盛一诺的心在听见她口中的“商总”二字时沉了一下,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安然地逗鹦鹉。
鹦鹉发现了陌生人,盯着看了一会说:“真难看真难看!”
许暮雨表情僵了一下,看看那鹦鹉又看看她,问护士:“这怎么还有只鹦鹉?病房可以养吗?”
护士还没说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清冽,动听如清晨树叶上落下了露水。
“是我放在这儿的。”
许暮雨纳闷地回头看去,见到个十分清俊贵气的高个儿男人,他偏瘦,但骨架完美,衬衣西裤外面套着件白大褂,薄唇,戴眼镜,没有表情,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你是……”许暮雨想了想说,“你就是盛小姐的新医生?”
施夏茗并没多言,倒是许暮雨又说:“这只鹦鹉是新疗法吗?”
施夏茗依旧缄默不语,许暮雨自讨没趣,只好看向丁俊说:“我来也来了,看也看了,她不理我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还要我怎么做啊?”
丁俊看了看盛一诺,她全程盯鹦鹉,他略微思索道:“商总让你给盛小姐道个歉,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许暮雨抽了抽嘴角,从善如流地转过身来说:“对不起盛小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忘记咱们的仇怨。”
盛一诺眼皮都没抬一下,许暮雨无言地看向丁俊,丁俊点点头带着她离开,病房里安静下来。
“你先出去。”施夏茗站在盛一诺身边对护士说。
护士应下,抬脚离开了病房,还不忘给他们关上门。
护士走后,盛一诺就望向施夏茗说:“谢谢施医生帮我解围。”她抱住了头,好像被痛苦回忆所折磨,其实只是做给他看罢了。她现在扮的是抑郁症,见了情敌还非常淡定的话肯定更惹人怀疑。
施夏茗没看她,安静地喂鹦鹉,喂完就走了,盛一诺抬起头眼巴巴看着,恍惚意识到,她好像误会了,施夏茗根本不是来帮她解围的,他只是来……喂鹦鹉的。
……这个认知可真让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