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安殿中,武植面沉似水,这几日忙着智深的身后事,是以京城出现流言苗头之时尚不知晓,等收到急报,京城已经满布流言蜚语,再不可收拾。
吴用大气也不敢出,站在一旁,不时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安逸日子过久了,流言初传时虽有情报提过,但吴用没当回事,以为一些草民饭后玩笑,谁知道会变成滔天大祸?
瑗瑗依偎在武植身边,脸上很是平静,看不出这几日被宗室长辈屡次叫去问话所受的委屈。
武植默默看着手中一张薄薄的纸笺,流言来源已经查清,最早是从南城驿街传出,蔡府,恰好坐落在此处街区,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定是蔡京不甘心侄子之死,报复柔福。
武植一阵冷笑,蔡京看来比几年前真的老了,影响早已不在,若以前,自己和智深,瑗瑗的关系他定然一清二楚,现在呢?却是因为他一直紧逼徐秉哲惩戒人犯,徐秉哲被他逼得急了,只好转弯抹角说出伤了蔡九之人有柔福公主在场,却不敢说出贵王行踪,本以为蔡京会就此罢休,谁知道几日之后,京城流言大作,徐秉哲不是傻子,慌忙来找贵王请罪,心里更是把蔡京恨死,皇室因为自己闹出这样的丑事,真不知道这顶乌纱还能戴到几时。
武植微微闭上双目,蔡九据说乃是蔡京庶出的子嗣,不过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就是自己也实在查不清楚,但看蔡京对蔡九之疼爱,八成属实,倒想不到他为了蔡九胆敢给皇室下绊子,以为告老重臣,就拿你没辙?还是以为自己行事谨慎,皇室查不出么?再想想,前几年蔡京的两个儿子为了飞黄腾达,曾经在庙堂弹颏蔡京,闹得父子反目,想来蔡京早已心灰意冷,一门心思只得放在了蔡九身上,如今唯一的寄托破灭,蔡京的举动也就不难理解。
“皇叔不必烦恼,前些日子听到智深大师说瑗瑗会难逃一死,瑗瑗还不信呢,原来却是真的,瑗瑗一死谢罪就是。”瑗瑗清脆的话语打断了武植的思绪。
武植摸摸她小脑袋,笑道:“莫胡说,小小年纪死呀活得,智深的话又怎做得真?”
瑗瑗神秘一笑:“叔父以为瑗瑗真的自尽么?我早与母后说过啦,以后就跟在叔父身边,无事时就去看看母后,逍遥自在,公主瑗瑗早就不想做啦。”
武植怔了一下,才明白瑗瑗话里的意思,想来是王贵妃想出的主意吧,也是唯一的办法,瑗瑗诈死,自可止住流言。
武植皱起眉头,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成,你若自尽,岂不坐实了罪名?千百年后,那些无聊文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呢。”
瑗瑗道:“我才不在乎呢,柔福公主是好是歹,后人怎么评说,我都不在乎。”
武植轻轻抚mo着她的头,轻声道:“叔父可是希望你清清白白的,你放心,天大的事有叔父在,定会还你的清白。”
旁边一直不敢说话的吴用暗暗点头,贵王行事从来这般明白,不由得人不信服,本以为瑗瑗会感动的扑进贵王怀里叫声“皇叔”,谁知道瑗瑗满脸不情愿,头向后一缩,挣开贵王的手,说道:“我就是不想做公主啦,我想一辈子在皇叔身边。”
吴用乍舌不已,慌忙把头转开,装作未听见。
武植笑道:“成成,日后还你清白后,你就整日找哥哥麻烦,让他把你贬出宫就是。”
瑗瑗低着头嘀咕道:“就知道骗人,瑗瑗早不是小孩子啦。”
武植笑笑,对吴用道:“你过来,我和你说……”
……
三日后某天深夜,大相国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周遭居民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大相国寺方向大放光明,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接着再无半分声息。
南城百姓当晚再不能入眠,纷纷走出院落在街头议论纷纷,不知天降异象,是福是祸。
次日,大相国寺主持智清长老上书天子,言道相国寺高僧智深大师坐化后所留舍利变作金黄,清香扑鼻,加之昨日神佛降下异象,可见智深大师已证四禅九定,圆寂成佛。
钦宗当下降旨,封智深大师为“斗战胜佛”,在相国寺为之修塑舍利金身,食人间供奉。
深受汴京百姓崇奉的林仙人更亲身前往相国寺,瞻仰真佛舍利,并欲为之作九九八十一日道场。
消息传出,汴京马上沸腾起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智深大师何许人也?竟然修成真佛?自有好事之徒四处探寻,智深大师的经历被一一揭破,原来却是位颇负传奇色彩的英雄,早年也是相国寺僧人,痴迷佛法,巧遇贵王,谈佛轮道后拜服,自此拜贵王为师,身入红尘苦求成佛大道。追随贵王破兰州贼兵,抗辽国南伐,奇袭幽州,大破女真,处处都留下了这位大师的足迹,到得北疆平定,大师功德圆满,遂推了荣华富贵,隐入相国寺清修,直至数天前得成正果。
百姓本就喜欢平民英雄,若智深大师乃是一辈子苦修的僧人,也只会落得几声叹息,夸赞几句佛爷之类的言语,但见智深大师行事,却是红尘中证得菩提,大合众百姓胃口,这般一说,林仙人的话却是对的,只需心怀善念,就算在红尘修行一样可证得大道,于是转眼间,智深大师成为了万民敬仰的真佛,前去烧香膜拜的百姓络绎不绝。
接着,才有好事者发现,原来传闻与柔福公主有染的却是这位佛爷,有那门路宽广的,识得贵王府下人的街头头面人物细细打探,才知道贵王经常去相国寺看望智深大师,柔福公主整日在贵王府,所以才识得智深大师,她年纪虽幼,却深悉佛理,甚得智深大师喜爱,是以相国寺附近才会有人看到两人走在一起,至于什么牢狱云云,纯属无稽之谈。
百姓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京城流言漫天,朝廷也不制止,原来是圣上宽厚,根本不把这些流言当回事,想起自己也曾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人人羞惭,自此京城流言慢慢消散,虽也有少数不信者,觉得事情都发生得太巧,却也只有心下嘀咕,再在街头议论,免不了被人暴打。
……
山东一处偏僻小镇前,驶来一辆大大的马车,土道颠簸,马车左右摇摆,深红檀木车厢上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十分狼狈。车辕上,拿着鞭子吆喝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身上是丝绸长袍,怎么看也不是马夫的装束。
马车内,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色十分憔悴,看着车厢内几个大大的箱子,愁容不展。
“老爷,前面有个村子,我去和村民买些吃食,就不信钱财之下无人动心!”车辕上中年人大声喊着话,一脸气愤。
中年男子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停下,他跳下马车,马车中老人忽然道:“等一下,你……你多带些金银……”
老人捧了一把珍珠翡翠,颤悠悠掀开车帘,沿车帘缝隙看进去,可见掀开箱盖的箱子中,满是亮闪闪金银宝物,闪动着五彩霞光,令人目眩神迷。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叹口气,接过老人手中珍宝翡翠,小心翼翼放入怀中,沿土道向小镇走去。
看着中年男子背影,老人深深叹了口气,难道这世间,钱财真有无用之时?可惜,自己明白的有些晚了。
老人正是蔡京,当他听闻大和尚与武植的关系后,马上知道大事不妙,本来心痛爱子之逝,这才命人散播流言,也不过泄一时之愤,想羞辱一下柔福,谁知道宋人最喜家长里短,流言愈传愈烈,早已超出他的预计,本来正惶惶不安,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时,相国寺天降异象,再听得大和尚与武植渊源,蔡京更是惶恐,皇室或许宽厚,武植行事却从来不计后果,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思量之下,蔡京再不敢留在京城,只有带上历年积蓄,和几个亲近家人连夜逃离汴京,一路上不见追兵,蔡京本来心下稍定,想来武植这些年大权在握,已经不是昔日心狠手辣的年青人,前几日酒水用尽,派出下人去附近小镇采买,小镇上酒铺言道酒水卖尽,当时还不觉奇怪,谁知道一下午经过的几处村落小镇,酒铺中均买不到酒水,接着几日,自带的干粮清水渐渐用尽,沿途村落去买不到一丝米面食物,多亏路上常有小溪,这才补充了清水,但食物却是再也购买不到。
几日下来,下人都觉出了蹊跷,纷纷逃离,正是树倒猢狲散,到得最后,只余下多年的管家跟在身边,若不然,竟是马夫也没有一个。
蔡京想起这几日的落魄,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厮行事还是这般狠辣,难道自己身携十多万珠宝,竟然会饿毙与此?
正思忖间,外面脚步声响起,蔡京急忙掀开车帘,一颗心马上坠入谷底,就见管家一脸无奈,手里的珍珠翡翠在阳光下宝光流动,灿烂耀眼,仿佛是绝大的嘲讽,刺痛了蔡京双目,蔡京回头看看满满的几箱珠宝,惨然一笑,缓缓坐回了软椅……
……
贵王府銀安殿中,武植品着香茗,一脸心满意足,蔡京饿毙的消息刚刚传回,以前自己倒是听说过蔡京死法,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