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栩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个梦无比真实。
大雨滂沱而下。
天空雾蒙蒙的,就像离人心上泪。
灰色的线条斜杠在视线里,看不清的远方,模糊的人群中,白裙少女屈膝蹲在雨幕中。
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她像是被人遗弃的可怜小狗,在雨中瑟瑟发抖。
心脏阵痛。
霍栩觉得窒息,他想上去抱一抱他的女孩,可是却动弹不得。
一辆加长劳斯莱斯驶过,在雾蒙蒙的水汽中,茶色车窗内倒映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霍爷,真的不去吗?软软小姐太可怜了,她今天一个人的订婚宴已经成为全城笑柄,我听见许多名媛说她不知廉耻呢。”
霍栩心里划过一丝嗜血戾气,同时,蚀骨剜心般的痛感清晰地从心尖传入脑海。
他心疼了。
心疼得发狂。
可是,他却清晰地听见车里的那个自己说了冰冷的四个字,“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一阵心悸,霍栩抱着枕头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睁开眼,浑身已经布满冷汗,他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倒在床上。
手臂遮着额头,良久,才拿起床头边的手表看了一眼。
八点钟了。
外面天居然还很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霍栩起床下楼,发现家里的佣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禁皱眉。
早饭期间,霍栩见管家反复瞅了他好几眼,一脸欲言又止,终于黑了脸,“福伯,你有话就直说。”
“没事没事。”
“没事你一直盯我?”
管家忙道,“我在为霍爷高兴,有时候被一个不爱的人深爱着,其实也是一种困扰。”
霍栩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可他没有深究,因为恐惧。
皱眉起身准备去公司。
走到院子里,两个女佣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
“虞小姐这回是真的死心了?”
“你见过她哪次像今天这样动真格的?东西都全部搬走了,房子里连她生活过的一丝痕迹都被她清理得干干净净。”
“唉,这些蔷薇当真要都砍了吗?太可惜了。”
霍栩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作响。
“住手!”
“霍……霍爷……”
“都给我滚!不准动它!”
直到赶跑了女佣,霍栩才压抑着怒气,疾步转身朝别墅走去。
一进客厅,他终于发现了被他忽略的细节。
原本客厅一角的积木城堡不见了,那是虞软软前年暑假赖在蔷院,花了两个月时间拼的。
阳台上她亲手种植的那盆狐尾草,被换成了海棠花。
诸如此类。
霍栩忽然觉得头有点疼,他脚步趔趄了一下,推开女孩的卧室门。
房间被横扫一空,曾经塞满的衣柜空空如也。
化妆台和书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走了。
带走了她所有东西。
她花了五年时间,入侵他的生活,用这些东西强塞进他的世界里。
却只用了一夜,就清除了所有痕迹。
就仿佛,不曾来过。
……
搬家公司把车停在公寓楼下。
虞软软报了门牌地址,先上楼看看房子。
总体来说很满意,虞软软进去的时候,阿姨还在打扫卫生,看见她进来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搬运公司的人陆陆续续把她的物品搬进屋。
“诶,妈,对面这家豪宅住人了。”
房门开着,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说话声。
“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串串门?没准是个高富帅!”
“姑妈,雪莹,这样不太好,赶紧回去,我还要做饭。”
音质清冷的熟悉嗓音传来。
外面两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说着男生扫兴,似乎转身准备回屋了。
虞软软走了出来,冲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叫了一声。
“傅川?”
傅川身形一滞,这一瞬,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自那日离开蔷院,他就彻底心死,以为这辈子和软软都不会再有交集。
无论是身份的悬殊,还是霍总明里暗里给他设置的那些障碍,都让他不敢再抱有一丝幻想。
所以,哪怕在学校偶尔听见软软的名字,他也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绕道走。
怕自己多看一眼,会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是上天同情他么?
他居然再一次偶遇了她。
“傅川?好巧啊,居然在这儿遇见你了。”
虞软软感觉到了傅川的僵硬,杏眸扫了眼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另一个可能十六七岁。
她一猜就知道,这定是傅川的姑妈和表妹。
“小川,这是你朋友啊?”
李红看到面前这个珠光宝气优雅高贵的女孩,眼睛都亮了,赶忙殷勤得上前热络。
“表哥,这个姐姐是你女朋友吗?长得好好看啊。”
“别胡说八道!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傅川忽然语气冷冽得呵斥了表妹赵雪莹一声,“赶紧回去做饭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得进了对面屋子。
“嘿!这小屌子!皮痒了是?”
李红勃然大怒,正要发飙,忽然想起虞软软还在,忙赔笑,“小同学,别见怪啊,他就这臭脾气,下次来阿姨家,阿姨做饭给你吃,让他向你道歉。”
虞软软笑了笑,没做声,目送三人进了对面的公寓门。
她倒是没想到,搬个家居然和傅川做了邻居。
瞧他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生活必需品,貌似也是刚搬过来的。
对面那户房的格局和她这边的不同,面积小,装修简陋,房租应该不贵。
虞软软没把傅川的冷淡放心上,她知道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有些敏感和别扭。
搬家师父找到她说,“虞小姐,东西几乎都搬上来了,就是你那架钢琴太大,电梯装不下,可能得拆卸,但这么贵重的物品,我们不敢乱来,要不你还是请专业人士来搞。”
“不用,我可以自己拆。”
虞软软进房间,取了工具箱下楼。
爬上货车,拿螺丝刀开始按部就班拆卸。
在孤儿院的时候她跟着院长自学过钢琴,但是那架钢琴太旧了,老是坏。
她就自己修。
后来杨翠花逼她打工,她去过乐器店打杂,店长见她小小年纪,钢琴弹的不错,就留下她,让她当个门面,招揽招揽客人,给乐器试试音色。
她挺喜欢弹琴的,回到虞家后朝程子姗要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这架钢琴。
虞软软拆卸的很专业,不一会儿一架钢琴就被她拆的只剩零件。
只是车上空间太窄,她拆的入神,没注意脚下踩空,一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
“啊!”
她惊呼一声,以为会摔个屁股墩,可是后背蓦地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一双长臂稳稳接住了她。
“你在干什么?”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头顶压下。
虞软软顿时脸一黑,迅速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有些警惕得望着他,“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栩微敛凤眸,眼角那粒泪痣红得刺眼,他撑着透明雨伞,遮住女孩头顶的小雨。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委屈,呢喃出声:“你走的时候,没有向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