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苏老爹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渐渐能下地了。
半夏扶着他先到了正屋,拜了拜供奉在正中间的剑灵,郑重地烧了烧香磕了几个头。
苏老爹颤巍巍地说:“孩子,一定是你的孝心感动了剑灵和地奴老祖宗,这才保佑你平安无事地取回牙牙草来。”
半夏跪在那里仰望着上方,那是一把用鱼骨刻成的剑,倒垂悬挂在正中间,没有剑鞘。
她深深一拜后,这才对爹爹坦诚:“爹,当着剑灵的面,我必须向您说实话,那个牙牙草并不是我自己拿到的。”
苏老爹不解:“半夏?”
半夏认真地望着父亲,双手握着父亲的手:“爹爹,是无末,村外面的那个无末帮了我。
如果不是他,我恐怕再也回不了了,更不可能为您取来牙牙草。”
苏老爹听到这话,脸上凝重起来,过了好久,他颤抖着手反握住女儿的手:“孩子,你不要走了你姐姐的老路……”
半夏的姐姐迎春,和山外面来的一个少爷私定终身,跟着人家跑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苏老爹在村里一直脸上无光,平日老爷子们出门在街上晒太阳闲聊,苏老爹都不好意思在人前多说话。
半夏一时无言,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爹爹。
良久她抿了抿唇,轻声但坚定地回答说:“爹爹,无末不是外人,他是族中姑娘生下的孩子,流淌着望族人的血。
而且他救了爹爹的命,也救了女儿的命,只要他愿意,女儿愿意以他为夫。”
苏老爹一听急了,竟然自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不行,这绝对不行!他救了我们父女的命,那我老头子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他抵债!我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不祥之人!”
他越说越着急,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半夏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跪在父亲面前柔声劝道:“爹爹,你不要着急好吗,女儿可以不嫁人,一辈子都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您的身体好好的,能长命百岁。”
苏老爹这才情绪稳定下来:“是一定不能嫁,不行的!不行……爹得赶紧给你找个好人家!”
这时候忍冬走进屋来,她见姐姐跪在那里,又听到什么“找个好人家”,忙问:“爹,这是怎么了?”
半夏不愿意让妹妹操心,擦了擦眼泪,轻声说:“没什么事。”
苏老爹见自己小女儿也来了,于是干脆将两个女儿都叫过来商量:“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半夏过了这个冬天就十七了,忍冬也十五了,都到了该嫁出去的年纪了。”
忍冬这几日和木羊甜得如蜜,她见父亲说起这个,很是害羞,红着脸低头在那里听。
果然,苏老爹提到了木羊:“忍冬我倒是不操心了,木羊是个好孩子,忍冬跟了他,这一辈子也不用操心了。
但只是半夏你啊……昨日个隔壁的你牛婶子又提起来,说是想要了你去给二犊子当媳妇。”
其实当村里小伙子都向半夏示好时,这时候最着急的就是隔壁的牛婶子,她一天好几次地朝苏老爹家跑,嘘寒问暖地问候,只盼望苏老爹把半夏还能许给自己家二犊子。
半夏还没说什么,忍冬先抗议了:“爹,不行啊!二犊子是个哑巴,以前姐姐嫁给他也就罢了,如今满村子的小伙子都盯着姐姐呢,可不能再嫁给他了,一定要找个更好的小伙子。”
苏老爹想想也是,点头说:“好,回头找村南边的七斤婆婆给你姐姐说合一个好人家,这事一定要赶紧办!”
七斤婆婆是族中颇为受尊重的婆婆,据说她生下来竟然有七斤重,是以起名七斤婆婆。
七斤婆婆六十多岁了,曾经说合过族中无数的姻缘,也曾为族中上百个产妇接生。
如今苏老爹把给半夏找到一个好人家这件事交给了七斤婆婆。
七斤婆婆很有面子,也很有信心要为半夏在族里挑个好小伙子。
她认真地挑了一圈后,把几个备选人交给了苏老爹。
这天外面又下雪了,苏老爹和两个闺女喝过羊肉汤后,围在炉火前商量起了这件大事。
苏老爹掰着手指头念叨:“村南边的四旺,家里有四个儿子,一家老少都是捕猎能手,家里的地也多,他家有两个粮垛,听说存的粮食能吃两三年呢。
村东边的三猛子,从小身体就好,长得人也高高大大,家中虽然好几个孩子,可是就他一个男娃,听说家里的地以后都是他的。
你如果真过门了,和他好好种地,日子肯定能过好。
再者说了,人家好几个姐妹都嫁得不错,以后真遇到什么难事儿,这几个大小姑子还不帮忙吗?”
忍冬听到这个首先否决了:“不行,三猛子家不行。
三猛子她娘把三猛子当做宝贝一样,人家找媳妇儿可挑了,说是要找个好看的,还要嫁妆丰厚的。”
苏老爹听到这话很是不悦:“怎么,你姐是不好看,还是不够嫁妆丰厚?
咱家虽然穷,但我也就你们两个闺女,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的。”
忍冬低下头不敢说什么,不过心里难免嘀咕,村里人都说苏老爹的两个闺女,一个如花一个似草。
如花的是忍冬,似草的是半夏。
她偷眼再次端详姐姐,其实姐姐倒也不难看,皮肤细腻脸型柔和。
但只是在这山清水秀地灵人杰的远古山下,没有其他女孩儿们出挑罢了。
至于嫁妆……她是家里的小女儿,而且以后是要嫁给族长的孙子的,爹爹总得偏心些,不能让她在族长家没有脸面?
苏老爹又继续往下数落其他人选,一个个掰开来父女三人讨论比较。
半夏却是神游海外,她想着自己不忍心违背爹爹的意思相亲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如果真要说服爹爹让自己嫁给那个人,必然得先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下两个姐妹各有心事,唯有苏老爹比较来比较去,以至于到了炕上迟迟没睡着,睁着眼睛想着到底是哪家更合适?
要不然明天再去找族长商量下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而第二天天亮之后,苏老爹还没来得及和族长商量,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家里,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人就是半夏的姐姐,苏老爹最大的女儿迎春。
迎春穿金戴银身着绫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两个随从。
两个随从搬着大箱子小包袱的站在外面等着,迎春先进门求见爹爹。
可是苏老爹一看到大女儿,气不打一处来,恨得拿着拐杖直往地上凿:“你,你这个孽障,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要来我家,你这个扫把星!”
迎春见此,忽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爹爹,你不要再生女儿的气好吗?
女儿这些日子日思夜想,一直记挂着爹爹,只希望临死前能够再看到爹爹一面!”
苏老爹却更是气愤,抖着手说:“滚,你给我滚,你知道要见你爹爹一面,你可知你爹爹差点就死了!”
迎春见此,伏地大哭,边哭边道:“爹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女儿!女儿如今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了,请您让女儿留在身边侍奉你,也不枉我来到人世一遭!”
半夏和忍冬听到这话,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竟然时日不多?
苏老爹看到女儿跪在那里痛哭,心中也是难过,不过还是狠下心说了声滚,自己进屋去了。
忍冬一向和这个大姐要好,以前迎春没离开时,最爱的就是去采来凤仙花给自己和忍冬涂指甲做胭脂,把两个人打扮得漂漂亮亮。
是以忍冬当下就看不下去了,上前扶起姐姐迎春,哭着问她怎么回事。
迎春见爹爹进屋,当下也站起来,抹着眼泪向两个妹妹哭诉。
原来她嫁给那个什么陈少爷后,就生了一个娃,可是自从生了娃后就精神不济,找了多少名医都不济事。
最后总算来了一个游方的神医,说是她郁结成病,怕是活不过明年春天了。
她哭着拉住两个妹妹的手:“我如今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们啊!我多想在我临终前能够再和你们一起每日采花摘棉啊!”
忍冬和迎春姐妹情深,当下两个人就抱头痛哭,不过半夏心中却有疑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寻来牙牙草后,这姐姐就来了。
关于那个陈少爷,半夏也是知道的,那陈少爷家里是做药材生意发家的。
望族村外面就有他们陈家派在这里的采药人时刻盯着呢。
况且……况且冷眼看姐姐那脸色以及身后丫鬟随从的神情,这可不像下世人的光景。
忍冬和迎春哭了一场后,迎春擦擦眼泪,指挥两个随从把那小包袱大箱子都放下。
忍冬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姐姐这是什么啊?”
迎春笑拉着忍冬的手道:“这里面啊,有绫罗有绸缎,还有各样首饰。”
忍冬一听,眼中放光:“这么多啊!都是你要给咱们家的吗?”
迎春笑了:“那是当然。
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总得有点像样的嫁妆。”
忍冬原本正为自己的嫁妆不够体面而担忧,如今迎春此举真是让她心花怒放,竟然上前拉住迎春的手:“姐,你真是太好了!”
迎春见忍冬高兴,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忍冬,你可要替我好好劝劝爹爹,一定要让我留下来啊。”
忍冬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一旁的半夏更加疑惑,心里悲哀地感到,姐姐回来果然是另有所图了。
迎春正要走,这时老爹透过窗户大喊道:“她的东西,一个都不许留下,都扔出去!”
忍冬听到这话,跺脚道:“爹,你对姐姐不要这么狠心!”
老爹一听急了:“忍冬,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半夏忙上前劝解:“忍冬,不要让爹爹生气了。”
她又转身对迎春道:“姐姐,你且回去,等爹爹心情好了,我们自然慢慢劝他。”
迎春抹着眼泪,点头道:“半夏,这一切都拜托你了。”
苏老爹被迎春这一搅和,气得够呛,当下也不再找族长商量,便一定要让半夏从那些小伙子中选一个。
那些小伙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要讨好半夏。
其中有个叫勤寿的,长得高高大大,为了讨半夏欢心每日都跟在半夏身边套热乎。
半夏走到东他跟到东,半夏走到西他跟到西,这一日半夏又到了拾果子的那里,这勤寿也跟着拾果子。
半夏看着这小伙子的殷勤样子,忽然心生一计,便故意和勤寿说笑,还商量着明日再去哪里拾果子。
她一边说笑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四周,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当下半夏很是失望,也便懒得和勤寿说话了,说了再见就要回家。
那勤寿见状,自然不放弃,又跟在半夏身边喋喋不休地说。
正在林间走着,忽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过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冷的天儿,无末竟然只着了一羊皮裤,上身赤—裸。
他有力的大手攥着一把巨大的板斧正在对着一棵大树挥舞,不受拘束的黑发披在宽厚而富有纹理的背上,汗水从结实的背脊上渗出,打湿了几缕发梢,但是更多的黑发却是狂野地随着他砍伐的动作而舞动。
巨大的斧头砍在粗壮的树干上,发出声声巨响。
勤寿眼看着那树就要倒了,正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忙拉着半夏道:“我们赶紧绕道走,这个人可怕着呢!”
半夏听他这么说有丝不悦:“都是人,怎么就可怕了?”
勤寿赶紧对着她嘘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不祥之人!而且你看他长得那么高那么壮,这么冷的天也不穿个衣服,哪里像咱望族人,那就是个野人!咱赶紧绕道走。”
半夏听到这话心疼无末,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要走你走,我不走,我还要拾果子呢!”
勤寿又舍不得半夏,又害怕无末,在那里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说:“你真不走?
那我可先走了。”
说完溜溜地找小路逃跑了。
望着勤寿忙不迭逃跑的样子,半夏想笑,看看这逃跑的男人,再瞅瞅一旁的无末,这简直是家养的小雀和野地里奔跑着的野狼的区别。
勤寿走了,无末也不砍树了,只一手拎了板斧靠在欲倒没倒的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别有意味地看着半夏。
半夏见此,笑着从竹篮里找出一块野麻做的手帕,上前递给无末。
无末看着半夏笑吟吟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直视,也不接手帕,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树干。
半夏也有些脸热,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在大冬日里赤了上身的男人,而且那光滑厚实的胸膛还热腾腾地散发着逼人的火力。
见无末也看自己,半夏也有些待不住了,把那手帕朝无末一扔,小声道:“你爱要不要,我走了。”
说完扭头就要逃跑。
谁知无末却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火热的眸子直盯着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