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夏转身看着无末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是背着竹筐前去和那群外人交换的。
那他的竹筐里会有什么?
她灵机一动,忙高声道:“你,你先站住!”
无末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不过并没有回头,他在等着身后的人继续说下去。
半夏慌忙追上,绕到无末面前,急切地问道:“我,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牙牙草?”
无末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半夏,半响摇了摇头:“没有。”
半夏一听,心中虽然失望,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她骨气勇气再次问道:“那……古参呢?”
无末挑了挑眉,如墨的眸子泛起一丝不解。
半夏咬了咬唇,低下头道:“我阿爹要不行了,我听说上古山的古参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
无末凝眉,想了想后慢慢地说:“我有。”
说完之后他补充了下:“五百年的。”
半夏听了这话顿时眼中发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能把人参给我吗?”
无末没有答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仿佛看到虎群里出现了一只羊,樟松树上长出了地瓜。
半夏从无末的表情中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无末的药材,是用来向远方人换取粮食和铁器的?
半夏想要人参,无末有人参,可是她该那什么换取人参呢?
半夏一下子沮丧了,她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粮食也是勉强够吃几日罢了。
半夏的眼眸暗淡起来,她低头失落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仰视着无末,喃喃地问:“你需要什么吗?
我要拿什么向你换取你的人参?”
无末望着眼前瘦弱的半夏,眉头渐渐皱起:“你是望族人,你不该和我打交道。”
说着这话,他转身就要离开。
半夏见他要走,一时情急,竟然伸手去抓他的羊皮袄。
羊皮袄上沾了冰雪,抓在手里冰冷异常,不过半夏却丝毫没有感觉。
她急切地道:“你的血液中有一半望族人的血,我怎么不可以和你打交道呢?
我求你把人参给我,我家里的一切都可以送给你作为交换!”
说着这话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布料,用布料和你交换,可以吗?”
布料,对的,无末没有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动物的皮毛。
而半夏和自己的妹妹忍冬,在闲暇时会去山上采摘野棉,采了后制成棉线,然后就着晚上的月光织布。
虽然那布料在外人看来粗糙异常,可是对于望族人来说,这已经是上好的穿着了。
无末没有表情的眸子里透出疑惑,他低头看了看半夏身上的衣服,只见毛毡边角处露出里面的布衣,再低头看看自己。
他神情有些奇怪,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穿得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半夏见此,顿时感到此事大有希望,忙补充说:“你难道不想感觉一下,望族人都穿着什么吗?”
无末沉默了一番,最后终于点头说:“好,我把人参给你。”
风雪中,半夏走到前面,无末走到后面。
由于大雪,各家都紧闭屋门,一路上并没有族人看到他们——这样倒是也好,省的和其他族人解释,毕竟向无末求取人参,这会引起其他族人的疑惑。
到了半夏家,无末很自觉地等在门外,半夏撩起屋帘进屋,却见自己妹妹忍冬正焦急地等待着。
忍冬一见姐姐回来,忙上前红着眼圈道:“刚才爹爹醒了一次,精神很不好,怕是真得不行了。”
上人说过的,爹爹是活不过今晚的,说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半夏听了心里一揪,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慰忍冬说:“别怕,等我弄来五百年的人参,爹爹吃了一定会好的!”
说着半夏径自进了里屋,从炕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块新织成的白布。
忍冬见了,很是不解:“姐姐,这是要干嘛?”
半夏并没解释,拿着白布出屋,恭敬地交到无末手中。
无末并没有看那块布料,只是接过来掖在腰间,然后伸手从背后的竹筐中一番摸索,很快便摸出一根巨大的人参。
人参尚且带着鲜泥,看来是新采的。
半夏忙接过来捧在手里,仿佛捧住了奇世珍宝。
这时候忍冬也掀开帘子往外看,当她看到无末的时候,顿时差点惊叫出声:“姐姐,姐姐,他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半夏一听,忙示意忍冬闭口,再回头看无末,却见无末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并没有任何恼怒。
半夏轻轻地道:“谢谢你,无末。”
她知道要感谢无末的,其实无末本来完全可以拒绝自己,可是他还是好心答应了自己。
无末听到这声谢谢,却只是在唇边掀起一个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嘲讽的笑。
他仿佛耳语般轻轻地说:“我不需要望族人的谢谢。”
半夏轻轻一愣,正要说什么,无末却已经转身往远处走去。
这时忍冬忙走出来,紧张地用手抓住半夏的臂膀:“姐姐,你竟然要了无末的人参?”
半夏没答话,她望着大踏步地走在风雪中的无末,只见那被草绳绑起来的黑发狂乱地随着风舞动。
过了好久后,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在风雪中,她仿佛还能看到乌黑的发在狂舞。
人参果然是个好东西,半夏的阿爹醒过来了。
他的眼睛中有了神采,将养了两日后,他竟然开始吃饭了,甚至还颇有胃口地要喝粟米粥。
半夏用小火慢慢熬,很快香喷喷的粟米粥盛到了碗里,里面还有煮得稀烂的地瓜。
阿爹一边品尝着粟米粥,一边满意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阿爹一定要尽快给你们找个好婆家,这样以后阿爹去了,你们也有依靠。”
听到这话,忍冬笑道:“爹,这个急什么,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谁知爹爹却笑道:“就算我的忍冬不急,我怕木羊会急。”
木羊是族长的长孙,村里很多人传言木羊会继承族长的位置的。
忍冬脸上泛起涩涩的红,娇羞地不依道:“爹,我不和你说了!”
谁知这却惹来阿爹更加大声的笑。
半夏在一旁看着,脸上也泛起恬淡的笑容。
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啊。
一家人有说有笑,伴着暖和的炉火,喝着香喷喷的甜粥。
纵然外面风雪漫天,她的世界依然温暖。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停留多久。
过了没几天的一个早上,阿爹一直没有醒来,半夏怎么呼唤也唤不醒阿爹。
忍冬哭着埋怨半夏:“姐,你给阿爹弄得什么人参啊,怎么才好了两天,这又不行了?”
半夏一脸死灰,木然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忍冬急了:“木羊说过的,他说无末是不祥之人,你原本就不该从他手里要人参的!他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一定是他害死了阿爹!”
忍冬说着这话,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要去找木羊,我要去找上人,他们一定能救好阿爹的!”
说完这话,她流着泪往外跑去。
半夏看着父亲毫无血色的容颜,心里禁不住也开始怀疑:“难道真是无末的人参害了阿爹吗?”
很快,木羊和上人就来到了半夏家的小木屋,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族长大人。
上人是一个矮小干枯的老人,他仔细观察了垂垂将死的半夏阿爹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是活不了了。”
忍冬听到这话,顿时呆了,竟然上前一把抓住上人的胳膊:“上人,为什么?
我爹到底怎么了?”
上人疑惑地问:“他是不是服用了人参?”
忍冬流泪点头说:“是的。”
上人摸了摸自己没几根的稀疏胡子:“这就对了。
他本来七八天前就该去了,服用了人参不过延缓了几日的寿命,如今还是该去了。”
半夏听到这话,忙上前问道:“若是,若是阿爹再吃下人参,是不是还会好呢?”
上人听了,不赞同地望着半夏:“半夏,你一向很是聪颖,如今怎么犯了迷糊。
你爹身体虚弱,你便是用人参延缓寿命,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忍冬听了,哀伤绝望的目光移动到半夏脸上:“姐,你看你找来了人参,可也没救阿爹啊,反而徒增他的痛苦呢!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还不是没救的嘛!”
半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看到妹妹流着泪用哀伤的目光盯着自己,也看到族长和上人无奈的目光,可是这一切却都到不了她的心里,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阿爹……阿爹真得没救了吗?
人参竟然也救不了阿爹的命,反而不过是徒增痛苦吗?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长时间的劳累和难以安眠,再加上阿爹再也不会醒来的刺激,让她一下子倒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