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卧龙野,寒夜寂寥。
万家灯火已灭,惟飞檐斗拱间,红灯巨烛,映照积雪。
“汪汪!”
幽暗小巷,偶有犬吠。
“梆梆!”
“天寒地冻,闭门关户!”
两名打更人腰挎利刃,手持铜锣,于明善坊内巡视,目光凌厉,行于积雪上悄无声息,显出不凡修为。
永安不大,几名打更人足矣,但如康元、神都这类大城,各坊市皆配有打更人。
夜间坊门关闭,他们便负责报时、示警。
忽然,前方之人铜锣颤动。
二人锵然长刀出鞘,倚背四顾。
“有灵炁异动!”
“用符,看看在哪儿!”
说话间,一人从怀中抽出纸符,噗的一声无风自燃,淡淡青烟盘旋,飘向前方宅院。
“是莫家旧宅!”
“应是有人在修炼…”
二人松了口气望向前方,目瞪口呆。
夜空中,缕缕星辉落下,清淡若萤,似小溪潺潺流向莫家旧宅。
“这是什么法门?”
“谁知道呢,那位王大人可不一般,大人物的事,咱们还是少掺合。”
二人挠了挠头,继续前行。
他们很快便发现另一个奇妙之处。
那些淡淡星辉,惟有靠近莫家旧宅十丈内才可发现。
出此范围,不见其影,亦不见其形……
……
莫家旧宅内。
萧仲谋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见后院异象,眼中疑惑。
他眉头微皱,足尖一点便腾空而起。
来到小院外,但见魏庭山一身戎甲,手持贪狼偃月刀,门神般守在院外。
萧仲谋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魏庭山面无表情,“大人正在修炼,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哦。”
萧仲谋心领神会,又仔细看了眼天上星辉,不再多问。
修炼者引动异象很正常。
最常见的便是皓月当空,帝流飞洒,如莫卿柔修炼太阴观想图,引动月华落下,满城可见。
但能引动星辉的却少之又少。
很简单,月华磅礴,如日精一般自九天挥洒而下,滋养万物,修士只是将其聚拢而已。
星辉则不可见,除非将其从九天之上接引而下。
王大人这传承不一般啊…
萧仲谋心中感叹,又看了看旁边呼呼大睡的阿福,松了口气闪身回房。
传承这种东西,除非本人透露,最好还是别多打听。
……
门外动静,王玄已然听到。
但此刻,却全然顾不上理会。
他在书斋内盘膝而坐,意守丹田,随着呼吸,周身关节肌肉不断鼓胀。
缕缕星辉受到牵引,不断向他体内汇聚,而那两枚遍布晶体的岩板,则已腾空而起,绕着他不断旋转。
岩板此刻已模样大变,通体黝黑,仿若夜空,其细碎晶石散发荧光,宛如星光璀璨…
第一缕晨光照入轩窗,王玄缓缓睁眼,吐出淡淡紫气。
两块岩板已安静躺在地上。
他小心拿起后,眼神激动。
此物果然是宝!
昨夜心神沉入,参悟灵韵,没想竟引起岩板反应,接引九天星光坠落。
他来不及细想,果断进行修炼。
九天星光冷冽,蕴含一丝淡淡星煞,比起广元真君社稷醮坛引动的星光,根本不值一提。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即便如此,一晚修炼也收获颇丰。
军演时推演出万劫神光,多次试验,劫光变得异常虚弱,虽未伤根本,仍在慢慢恢复,但速度却令人着急。
如今已彻底恢复,还壮大了一丝。
此宝,对他有大用!
王玄心中激动,随后打开天道推演盘,上面赫然多了一个列表:《诸星宝诰》(残)。
除了名字,空无一物。
王玄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地皇《安魂经》还好说,根本没有头绪,无法刻录。
但只有个名字算什么?
不过单从名字,也能推断些东西。
宝诰,亦称诰章,乃仙神之旨,当然大多是人为杜撰。
如城隍庙有《将军宝诰》,言城隍守护城邦,诸邪退散。
如太一教有《清微太上真诰》,乃借其所奉太上清微道君之名,阐其大道,示以弟子持戒修行之意。
诸星宝诰,莫非是天上群星旨意?
王玄有些摸不着头脑,拿起两块岩板仔细察看。
此时,两样宝物已恢复旧貌。
普普通通,好似刚从某个石壁上凿下。
但王玄知道,这绝对是观想图。
还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组合观想图!
怪不得之前无人能参悟。
此物类似阵盘,单个异象不显,两者相逢,便成两仪阵,接引九天星光。
若三块,会不会构成三奇三才?
如果找到四块呢…
王玄忽然想起四海门情报:幻星海每百年,便有万千星坠,恢弘浩瀚。
说不定,便与此物有关!
王玄心中激动,眼神却越发冷静。
幻星海必然要走一遭。
但那里异常危险,定要有万全准备,至少寻得宝物守护神魂,克制幻境,方能稳妥。
明年筹备饕餮军为首要大事。
长生殿、万龙窟、幻星海,三禁地也要探查一番…
还有坎元山开荒,事关永安底蕴,总不能因饕餮军而彻底中断,要想个万全之法迅速了结…
想到这儿,王玄微微摇头。
红尘修行便是如此,总有万般琐事纠缠,但机缘亦随因果而来。
不得风云,安能直上九重天…
……
距除夕只剩三日,热闹许久的神都终于显出一丝清静,各坊市商铺大多关门,唯有茶楼酒肆客栈,流浪江湖客汇聚。
烧灶除垢、迎新纳吉、杀猪烹羊、蒸糕贴画…临近年关,百姓更显忙碌。
神都城内达官贵人、豪族富商也不例外,每日酒宴不断、大小聚会无数。
王玄自然也不得清净。
莫家旧宅外,数十辆马车堵塞街口,虽有毡布覆盖,但根本挡不住里面大大小小礼盒。
漫天飞雪中,马车前不少人仰头向前张望,有衣着华贵公子,有态度谦卑富商,亦有身形矫健的赳赳武夫。
远处茶楼内,伢人闲汉正瞧着热闹。
“嚯,好大的阵仗!”
“是啊,咱明善坊好久没这么热闹,就连莫侍郎在时,也不见如此光景。”
“那是!”
伢人眉头一挑,“这送礼可是门学问,冷灶要暖,热灶宜薪,既要谨慎添柴,也要当心引火烧身。”
“先前形势不明,都在张望,如今朝堂之势已成定局,自然一窝蜂跑来。”
旁边老者抚须叹道:“听闻这位王大人祖上也曾在神都厮混,只因年前送礼得罪周家门房,便落得家道中落,如今卷土重来,更甚往昔,真是世事无常啊…”
……
莫家旧宅前厅。
“大人,这些都是拜帖。”
莫寻楚拿着厚厚一摞帖子放在案上,“今早坊门刚开,人就一窝蜂堵在门口,有些是江湖法脉,如排教、五仙堂等送来节礼,有些是各地商会,还有不少骁骑军将领…”
王玄眉头微蹙,“骁骑军的,来凑什么热闹?”
萧仲谋在旁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皇族中央几军之中,貔貅玄鸟乃挑选各军精锐,一旦选入,终身无忧,只需憋着劲向上爬就是。”
“御林大多宗室子弟,算是为他们寻一条晋升之路,毕竟落魄远亲不少,虎贲则收拢江湖高手、民间异人。”
“唯有骁骑军,卧龙野百姓皆可参军,数百年新旧血交替,百姓退役还可回家种田,但挂了闲职的落魄军官也越来越多。”
“大人掌管饕餮一军已成定局,且是太子嫡系,将来南征便是机缘,免不了有人想来拼个前程。”
旁边莫寻楚也微微拱手,脸色古怪,“萧大人说得没错,在下已将这些人底细查清,多是落魄军官,有几人已家徒四壁,甚至在钱庄借了银子,才凑齐礼物。”
王玄面色平静,“人之常情而已,不过王某却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萧兄,你觉得该怎么办?”
萧仲谋看了一眼院外,“大人自便,此事无关大局,如何做,只是向外表达态度而已。”
王玄沉思了一下,“都放进来。”
“如此也好。”
萧仲谋点头微笑道:“大人此乃自污,无论贪财好色,有些毛病,皇族那边才会安心。”
王玄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说着,对莫寻楚道:“所有礼物照收,同等回礼,世家法脉你亲自走一趟,告诉那些商人,并州商会买卖公平,按规矩来就是。”
“至于那些个军官,告诉他们饕餮军会广纳贤才,但不会平职调任,若想要前程,就放下身段自己去拼。”
萧仲谋若有所思,“和光不炽,同尘不污,亦上佳之策。”
王玄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萧仲谋猜对了,也猜错了。
他此刻有两条路:
一是收拢依附而来的人和势力,向着世家方向发展,虽鱼龙混杂,参差不齐,但也能显出一番声势,随着日后攫取战功声望,永安也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二是自污,彻底依附皇族,深结其利,必得岁月之利。
但前两日华龙园聚会,他已明心见性。
这两条路,皆不可选。
……
心中有了筹谋,王玄自然懒得会客,换身便装从后门离开,向北城而去。
按照原本计划,通天阁鉴宝会后,便会前往皇族藏真宝库,但听了杨国舅之言,还是等军印落定后再做选择。
因此这段时间,反倒清闲,不如趁着雪景上佳,携酒一壶前往北城,探望故交郭鹿泉。
自大魏鬼城分别后,二人便再未见面,一个忙着军演,一个忙着地皇教大典。
黑底银丝大氅、冲天紫金冠、龙鳞战马、六耳黑犬,已成他标志性特征,刚出门便被不少人看到,各种消息流传。
以他如今身份,一举一动皆有人关注。
王玄也懒得搭理,策马而行,不久便来到北城地皇功德坛。
这是朝廷为地皇教特意修建总坛,耗资不菲,规模宏大,以天圆地方格局建造。
毕竟未来的地皇教,不仅象征大燕得人皇正统,就连民间巫教和公门传承也会并入其中,成为一个规模庞大势力。
也算皇权扩张手段之一。
然而,刚来到地皇功德坛外古松青石大道,便发现此地气氛有些不对。
有不少捕役来回穿梭,还有些阴门修士来去匆匆,面色凝重。
王玄虽心中好奇,却并未理会,向守门弟子道明缘由。
那弟子知晓他身份,自然不敢怠慢,没一会儿郭鹿泉便匆匆而来,见面爽朗笑道:“你这小子,过年时间不应酬打关系,找我这糟老头子作甚?”
王玄也嘴角露出笑容,“郭老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玄从来不擅应酬,不如听你吹牛。”
“胡说八道。”
郭鹿泉瞋目而笑,随即带他来到一处小院,吩咐侍婢准备酒宴。
王玄打趣道:“看来郭老混得不错么。”
郭鹿泉一声嗤笑,“挂个闲职而已,人一多麻烦就多,老夫懒得掺和那些鸡零狗碎。”
话中有话啊…
王玄眼神微动,“可是出了什么事?”
郭鹿泉一声冷哼,“有蠢货偷了一门禁忌秘法,那些个蠢货正在四处拿人,大典前弄出这种事,个个都不敢声张,就怕耽误前程。”“哦?”
王玄来了兴趣,“什么禁忌法门?”
坎元山古缭国宗庙旧址,郭鹿泉从那些牺牲的修士身上,找到不少阴门遗失传承,能被称为禁忌,必然不凡。
阴门传承古老,有些秘法名字土,却威力恐怖,如嫁梦术,女叉便曾借其搅动风云。
郭鹿泉屏退左右,看了看周围,才低声道:“偷得是过阴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