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
以前刘晓兵还觉得是一种夸张的民间谚语,可此时此刻,他对这句话总算有了另一种清晰的认知。
牧羊人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可当他和陈四平追上牧羊人的时候,却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彼时太阳已经开始慢慢沉没进地平线,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雾气,把阳光抹成了一片细密的昏黄,又随着时间推移,渐次熄灭。
刘晓兵吸了吸鼻子,闻了闻雾气潮湿的味道,皱紧了眉头呢喃道:“夜里山上这么潮湿么?”
“什么?”陈四平呼哧呼哧地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问。
牧羊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一脸的络腮胡子,从刘晓兵二人走下山岗就已经看见了他俩,这会儿上下打量他俩几眼,慢慢答道;“晚上有雨。”
见俩人看着他发愣,他一甩鞭子,催促一旁吃草的羊群快走,口中道:“你俩是什么登山客,胆子可不小啊,竟然跑到这地界儿来了,再不走快点,可就要被大雨拍在这儿了,山里凉,感冒了可不是小事儿,还是快点走。”
说话的功夫他还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两片衣摆被他打了个结,扎起来形成一个布兜,用来装他随手挖的野菜。
刘晓兵摆摆手,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下二人的来历,那牧羊人一愣,扭头再度打量了他俩几眼,微微有些吃惊。
“山里可不好过夜,你俩要是不介意,我在这附近有个偶尔歇脚的窝棚,倒是可以让你俩凑合一宿,虽然地方不大,也总比临时找的地方稳妥。”
刘晓兵二人正求之不得,一听牧羊人邀请,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牧羊人也不多话,抬眼看了看天,鞭子一甩,已经当先走了出去。
三人下了山脊,转过一道山坳,眼前就豁然现出一个木石结构的窝棚来。
窝棚不算太大,但是占地也有二三十个平方,倚靠着一处低矮的山坳而建,面阳背风,窝棚旁边就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羊圈,看上去是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才决定的地方,既节省材料又冬暖夏凉。
牧羊人当先进了窝棚,从墙角搬了几块木柴,丢在地中央的火盆里点燃了,火光闪烁,带了凉意的窝棚里便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姓卢,你们就叫我老卢,先坐会儿,我去把羊关起来。”
牧羊人老卢示意他俩坐坐,自己先出去安置羊群。
陈四平长长吐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好像整个人都散了架一样直接躺在了地上。
“哎呀妈耶可累死我了,我跟你说,这一趟必须得找着牛朝亮,要是啥也没找到,那都对不起我这两条腿!”他一拍大腿,龇牙咧嘴地说。
刘晓兵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四面环顾了下这个小窝棚,见窝棚虽然看似简陋,可里面陈设却面面俱到,简单的生活用品和物资几乎一应俱全,就知道这地方必然是老卢常住的地方,绝不是偶尔歇脚这么简单了。
老卢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刘晓兵盯着木柜子里的碗筷看,他顿时咧嘴一笑,从乱蓬蓬的胡子里露出两排大白牙,“饿了?那咱们下点面条,这地方也没啥吃的,克服一下。”
“那敢情好,麻烦了。”刘晓兵忙开口,肚子同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咕噜。
老卢哈哈笑着,一边翻箱倒柜地准备食材,一边好奇地问:“你们之前说,你们是来找抗联战士的?这荒山野岭,人都没几个,哪来的什么抗联战士?”
陈四平笑道:“这新闻您还不知道呢,黑瞎子沟那头儿的镇上发现了一具抗联战士的遗骸,已经证实了身份,我们俩就是来找他当年的战友的。”
老卢“啊呀”一声,惊讶道:“抗联战士?你们说的是当年日本人占领东北的时候,跟日本人的关东军打游击的东北抗日联军么?”
刘晓兵点点头,“是啊,我们是来找一个叫牛朝亮的战士的,您难道听说过抗日联军的事儿么?”
老卢一拍大腿,把翻出来的小铝锅架在火上,倒了水,又把刚刚采的野菜丢进去,这才叹一口气道:“在咱们东北,稍微听过老人讲古的人,谁会不知道抗日联军?当年要不是他们和日军殊死搏斗到最后一刻,咱们东北定然整个都沦落敌手,有东北的资源做后盾,日本人还不知道会占多大的地盘哩,没有他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东北人可是一刻也不敢忘了他们。”
刘晓兵万万没想到老卢能说出这番话来,和陈四平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道:“这话自然没错,当年参加抗日的全国人民那可都是好样儿的,涌现出很多英雄史书在册,只是也有不少烈士寂寂无名,甚至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事迹,我俩就是不想让他们的英雄事迹埋没了,所以才一路出来找人的。”
老卢摆摆手,叹道:“哪有那么容易哦。当年国内形势复杂,根本无力支援,东北只能靠自己全力抵挡,这才涌现出了非常多的队伍,大伙儿打了十四年,和数十万日伪军周旋,才让东北从日本人手里解放,可我瞧着现在很多人就已经不记得这巨大的贡献了,都拿什么‘不抵抗’说事儿,真是瞎得很。”
“总有人对历史一知半解嘛,但是历史就是历史,真相是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埋没的,我俩这不是就来寻找真相了么。”陈四平摇摇头笑道:“您在这荒郊野地放羊,还能上网?”
老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朝他摇了摇,憨笑道:“闺女给买的,回家时候就能联网了,就是山里不行,没网,只能打电话,没意思得很。”
“那您还把羊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咋不直接喂饲料?”陈四平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
老卢朝外头指了指,沉声道:“第一呢,喂饲料的羊长得哪有放养的好?第二呢,这山里埋着我家的救命恩人,我爸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必须把恩人的墓地给照料好,没有他救了我奶奶,我们家就被日本兵杀绝户了。”
“你说啥!你的意思是?”刘晓兵想到一种可能,顿时挺直了脊背,死死盯着老卢。
老卢点点头,“是啊,我家恩人也是抗联战士,七十多年前,在山里救了怀着我爸的奶奶。”
“我们能去墓地看看么!”
刘晓兵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