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娥陵氏的背影,吴升反思,洪荒重立以来,和娥陵氏的交集其实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在天庭成立之后。闹到眼下这个地步,是吴升始料不及的。不能把原因完全归结在轩辕氏和亲之策上,或许自己当年为了避嫌娲皇娘娘,没有多和娥陵氏交流,是比较重要的原因。
其实仔细想一想,娲皇压根儿就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一心追寻的是她的成圣之道,自己过分谨慎了。
在如此大变局的时候,就算是世尊,其实也是有些彷徨迷茫的,心里也会多多少少有些没底,是需要寻找依靠的,这种时候不去主动靠近,被轩辕氏拉拢过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吴升轻轻叹了口气,示意金护法退朝,然后就转回皇极宫了。四下打量着这座精美的宫殿,忽然间意兴索然。轩辕氏如此用心于天庭,处心积虑的增设天庭司衙,乐此不疲的兴建各处殿宇,说起来,也是因其大道之所在,而自己的大道却不在威势和权柄之上,所求的其实是不愿把自己的人生和大道交到他人手中,两厢对比,很多时候自然就不如轩辕氏。
金护法跟在吴升身后,小心翼翼问:“陛下,娥陵氏如此无礼,是否……”
吴升摇了摇头,道:“将他们五个带进来吧,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庸直、魏浮沉、钱太常、离阿、徐元就被带了进来,一字排开。
今日,堂堂幽冥世尊被吴升举手成擒,如同小儿一般毫无抗手之力,尽显吴升深不可测的修为道行,三位鬼王慑于吴升之威,大气不敢轻出,只是低头等待。
魏浮沉天生傲娇,却也同样被皇极宫威严所压,只有庸直一如即往,道:“今日给主上添麻烦了,是直的不是,恳请主上责罚。”
吴升问:“怎么和禺京斗起来了?好在我到的及时,否则你就形神俱灭了直大郎!到时候小环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找人试剑也不是瞎找的吧?你那么莽的吗?还是说合道以后就飘了?”
又转向魏浮沉:“还有你!魏浮沉,你是不是也飘了?我记得你不是和人硬碰硬的风格啊?你的大道也不是和人斗法,怎么忽然就那么了不起了?和一位大仙大神正面恶战,此智者所为么?”
魏浮沉都囔道:“不是我和直大郎挑事,我们也不是傻子。这次我与直大郎在虚空一座小岛上闭关,双双破境合道,正欣喜间,那厮便赶来了,张口就让直大郞把弥真剑给他,还说这是广成大仙遗宝,直大郞留在手上不合适,说什么轩辕氏当年随侍广成大仙,广成大仙殒灭之后,其宝当归于轩辕氏。我们自然不肯,他就动手抢夺。”
吴升皱眉:“他怎么知道你们闭关的具体所在?”
魏浮沉道:“或许是巧合,又或许他早盯着直大郎——多半就是了,上回常先的弟子,叫王真的那厮,被直大郎剑气所伤,他们气不过,便一直派人偷偷盯着我和直大郎。只是没想道,为了一柄飞剑,禺京竟然亲自出手抢夺。”
当然会出手抢夺,这可是广成大仙留下的四宝之一,威力何其之大,以一柄弥真剑,未入合道时,庸直就能战胜普通合道境的鬼王,刚刚合道,就能以此逃出禺京的追夺,几乎逃回了南天门。
随着庸直修为的提升,弥真剑的威力势必会愈发强大,只看展鸿图、高情冕和灭迹拂尘便知。
吴升点了点头,又问钱太常等三位鬼王:“你们又是怎么卷进来的?”
钱太常伏地禀告:“我兄弟与庸直道友有旧,曾相互切磋过道法,对他很是钦佩,今日从神仙世出来,正逢他遇险,自然不敢袖手旁观。”
“神仙世?”
“陛下,我等还有要事禀告。”
庸直和魏浮沉听了,立刻叩首告退,于是钱太常便将自己兄弟去见李少君一事说了,再次告罪:“可惜没能跟上李少君,不知形夭被拘禁于何处,办事不力……”
吴升摆了摆手:“谈什么办事不力?能想到走李少君的路子打探出确凿消息,你兄弟已经很不容易了,有功。”
钱太常道:“这是陛下先见之明,嘱我兄弟多盯着李少君,何敢居功?”
吴升将金护法唤进来:“事已查明,是禺京觊觎庸直等五人宝物,骤起横夺,致其重伤,当罚五彩石以补偿。此事发生于南天门外,影响极其恶劣,天庭没有保护好他们,朕也有责任。便由天庭垫付,再由幽冥世补交。庸直、魏浮沉、钱太常、离阿、徐元,各赔付十万!”
金护法带着他们去天库领赏了,天库有数千万五彩石积存,大部分都是神仙世缴纳上来的,不花白不花。
处置完毕,吴升打开展鸿图,见禺京依旧在图中天地里四处乱撞,如同没头苍蝇一般。
手腕一震,将禺京从图中抖落,禺京展翅就向着吴升冲了过来,咬牙切齿:“吴升小儿......”
吴升叹了口气,只得再次展开图卷,重新将禺京收了进去,那图卷就在皇极宫柱梁上挂着,禺京再次于图卷中左冲右突。
吴升神识进入图中天地,和禺京沟通:“玄冥小鸟,服软了么?”
禺京在山河中振翅冲天,想要循着声音来处冲出图卷,却哪里冲得出来,怒吼道:“吴升小儿,有种把你家爷爷放出去,正面斗法,非将你一翅膀拍死不可!”
吴升摇了摇头,便不搭理他,只是看他在那一方天地山河中乱飞。
广成大仙炼制展鸿图,并未在其中设置诸般杀伐之法,禺京被困于图中,一时间倒也不虞有性命之忧。但图中天地山河自成一体,看似无限广袤,实则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几座山峰、几处飞瀑、几多祥云,但凡图上没有画出来的,图中天地就不存在,禺京飞来飞去,景物都是同样的,无限循环着出现在他的飞翔路线上,一段又一段,永远没有尽头。
飞得慢时还好说,飞得太快了,图景轮换太快,便觉天地都在不停旋转,转得他烦闷欲呕,只得落在其中一座山峰上暂歇。
除此之外,图卷中的时日也和外间不同,似乎外面一个时辰,里面就漫长得如同一月之久,极为难熬。
吴升等了半个时辰,禺京就在里面过了半个月,熬得他烦闷之极,仰天长啸。
吴升神识重新沉入其中,问道:“玄冥小鸟,服软了么?”
禺京立于峰顶,侧头向着天上无尽处道:“服了。”
吴升一笑:“软了么?”
禺京强忍怒火,道:“软了!”
吴升道:“既如此,朕对你的处罚,你接受么?”
禺京问:“什么处罚?”
吴升道:“你身为世尊,觊觎他人法宝,于南天门豪取强夺,重伤五位合道仙神,损了天庭颜面,当罚五彩石五十万,你可认罚?”
禺京道:“认罚——”
吴升道:“既然认罚,便出来缴纳罚金吧。”
展鸿图再震,将禺京重新抖落,禺京甫一接地,双翅连拍,再次疾冲吴升:“认罚你个龟孙......”
话音未落,重新被展鸿图卷入其中。
禺京立于峰顶,却不再飞了,两只翅膀将自己罩在其下,仔细回忆这几次被展鸿图卷进来的每一处细节,苦思破解之道。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月,禺京终于绝望的承认,他拿展鸿图毫无办法,图卷一出,自己全无抗手之力,只能引翅就缚。想通此节,禺京仰天高叫起来:“认罚了,这回真认罚了!”
叫了半天,也没人理会,禺京急得在山头之间跳跃不停,又时而冲上九天,不停高叫:“认罚了!”可惜叫了三五天,吴升依旧没有放他出去,禺京只得在里面无聊的呆着。
图卷中就这么几座山、几条溪、几处飞瀑、几朵白云,看似广袤无垠,实则无聊之极,禺京一呆就是数月,无聊之下,甚至将这天地间有几棵树、几朵花都数得清清楚楚,再也忘却不了。
他又想干脆借此机会全心修行,这不正好是个可以心无旁骛的地方么?可趺坐了没多久,却发现完全无法静下心来,那山间的飞瀑声震天动地,回荡在他的神念之间,怎么也驱除不出去。
上一回被展鸿图所困,只是短暂的片刻,这次一困就是几个月,当真无聊烦闷到生不如死。
这一日,他实在烦闷到了极点,就在山头之间大吼大叫,发泄着憋闷的情绪,叫着叫着,忽然间天旋地转,被抖落回皇极宫中。
禺京在图卷中实在熬怕了,担心被吴升重新收回去,还没落地便高声认罪:“认罚了!认罚了!我不该抢夺那小修的法宝,更不该在南天门外喧哗争斗,我愿认罚五十万......”
叫着叫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见身边一群仙神,有大鸿、常先、力牧、应龙之祖、风伯等,还有娥陵氏、嫘祖等世尊,每一位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就听吴升在对面道:“既然知错认罚,又有轩辕帝君转圜,便将你放了,回去之后好生思过,言行自律,不得再如此胆大妄为。”
应龙之祖脸上发红,拱手道:“多谢陛下,臣告退!”不愿多留,一干人等齐齐拜别,灰熘熘出了皇极宫。
禺京还兀自发懵,就见嫘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我们都在为你分辩,和吴升争论,说你没错,结果你倒好,直接出来认罪,你......哪怕再坚持几日也是好的啊!”
应龙之祖道:“元妃勿罪,饶了他吧,吴升放人就好,别耽搁了亲事。”
一位是自己的祖母,一位是祖父最新任的重臣元老,禺京满腹委屈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发苦:“原来这一天还没过去么?我可在那破地方待了半年了,此中苦楚,谁能体谅?”
神仙世昌意和皇笳世长琴仙这门亲事当晚如常举办,也因为南天门这一闹而哄传诸天,各种议论满天乱飞,吴升也不管,当夜离开天庭,巡查了一遍五岳洛水之后,便径直前往虚空,在一处不起眼的方向上等着。
等了多日,忽见一座灵山自虚空深处飞来,吴升悄然过去,将那灵山拦下。
“李总管。”
李少君叹了口气,将自家灵山收了,向吴升躬身:“拜见陛下。”
吴升道:“随我走走。”
李少君跟在吴升身后,向虚空深处而行。
“陛下,少君已非总管。”
“你当凌霄殿总管的时候,朕恨不得把你赶走,可你真走了以后,朕又发现,无人可出你之右。”
“陛下过誉了。”
“感谢你相助,告知形夭的状况。”
“陛下......”
吴升安慰道:“你放心,朕不会向你打听他究竟被囚禁在哪里,把他救出来,于朕而言毫无意义。”
李少君再次躬身:“多谢陛下体谅。”
过了片刻,吴升问:“朕只是想知道,形夭是怎么落到你们手中的。能说说么?我猜与神烛有关?”
吴升敞开天窗说亮话,李少君也不做隐瞒:“陛下料事如神。所谓神烛,其实并非单独的法宝,它属于一套法宝中的一件,通过神烛,可将形夭的神识控制,控制的法宝总器在轩辕陛下手中。”
吴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当初镛城世灵眼盗掘桉,就是为了布下这盏神烛?羲皇也是此意?”
李少君道:“神烛是羲皇炼制,但我们对神烛的更改,羲皇并不知情,或许知情,却并不关心。”
吴升又问:“那少君能否告诉朕,无肠君何在?”
李少君顿时沉默了,沉默良久,依然不答。
吴升深深叹了口气:“都是十二正神之一,你们这么做,想过后果么?”
李少君凛然道:“都是为了天庭,纵有千般罪责,少君愿一力担之!”
吴升道:“那你今日说的,不愿说的,也是为了天庭?如果我没料错,形夭也好,无肠君也罢,既然被你们制住了,想必是为了最后一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吧?轩辕氏知道你透露出来,他能同意?”
李少君道:“少君以为,说出来比不说好,陛下您知道了如今的处境,自然就不会误判,不会误判,便可减少诸天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