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城。
张弘庆策马赶到张家大宅前,向迎上来的一名家将轻声问了一句。
说的虽是汉语,但显得十分生涩。「他在?」
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翻身下马,大步走过一重重庭院,一直走到了张柔的书房前。
张家宅院很大,只这般一段路也走了不短的时间。
「十一郎。」
门口站着几名护卫,见他来了,恭敬地唤了一声,让开到门边。
张弘庆推门进了书房,只见张弘范正坐在书桌后。
「九哥。」张弘庆唤了一声,说的却是蒙语,「我把信送给五哥了。」
他很小就被送到哈拉和林为质子,十五岁就被任为上都宿卫西宫副指挥使,比许多蒙古人更像是蒙古勋贵。
「张弘道回复你了?」
「是,他邀我明天晚上到庆都山见面。」张弘范抿了抿唇,问道:「下得了手吗?」「一定要杀五哥?」
「你以为我想?」张弘范反问道,「全家人的性命捏在陛下手里,还能怎么做?」
张弘庆抬了抬手,笑道:「你别激动我是无所谓的,我才见过他几面?刚才就是问你一句,只要你确定,我就动手。」
「嗯。」
「九哥,我不明白。陛下既然任命你为蒙古汉军都元帅,为何不让你率大军前来,直接击败唐军?」
「是我向陛下请求,先试试能否用我的方式逼退李瑕。」张弘范道:「上兵伐谋,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张弘庆依旧有些疑惑,问道:「九哥不会是认为真的开战大元打不过唐军吧?」
「别忘了保州是我们的家乡。」张弘范淡淡一句话将此事带过,道:「等杀了张弘道,马上发出信号,让宗王领兵袭击唐军营地。」
「知道了。」
「别让张弘道知道我已经到了,否则他必会防范。」
张弘庆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忽然,书房外传来了叱喝声。
「谁?!」
张弘范眼神登时警惕起来,示意张弘庆去看一眼。
张弘庆出了书房,只见几个护卫已拔出了刀来。
「怎么了?」
「十一郎,隔壁院子有动静,已经让人去瞧了。」
张弘庆不悦地皱起了眉,亲自走到隔壁院中。
这是书房旁边的一个练功房,以前张柔都是在这里舞刀弄枪一番,然后到书房睡一觉再见见客。
院子颇大,摆着两个箭垛,练功房里摆着一个兵器架,倒是没有别的东西。
张弘庆从小不在家,对这里并不熟悉,不免多看了一圈。
就这一会工夫,张弘范也来了。「有人?」
「没看到人,可能是野猫踩到了兵器架。」
「也是,在自己家中,能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张弘范道:「你去忙吧。」
「那我走了。」
张弘庆说走就走,作风倒像是蒙古人。
张弘范则独自站在院中,向一墙之隔的书房看了一眼,判断书房与练功房之间这个距离,肯定是听不到什么的。
目光如电一般地又扫视了一圈,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抬步走向了练功房,一步一步在地毯上踱着步,眼神中带着回忆之色,像是在丈量着。
终于,他俯身,敲了敲一块地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空响。
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单刀,往砖缝里撬了几下,打开来,里面果然是一条密道。
张弘范再次看向了隔壁的书房,喃喃道:「我竟然忘了......」
他整个人都已警惕起来,愈发仔细地在这个小院里搜索。
终于,他在院墙上发现了一个脚印。脚印不大,显然是一个女子留下的。
张弘范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墙头,若有所悟。
「追!」
脚步匆匆追过一条长廊,顺着小径一拐,只见前方有一队婢女路过。
张弘范迅速扫视了她们一眼,正要将她们拦下审问,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婢女打扮的娇小的身影正穿过竹林。「站住!」
他当即便追了上去,连赶了两道院门,终于追上了对方。
「不想死就站住!」
张弘范掏出一柄匕首,随手一掷,钉在了廊前一根大柱上,吓的那婢女停下了脚步。
「转过来!」
「我......我是厨房的粗使丫环四喜啊,我还要去厨房......」
张弘范一听这声音,松了口气,摇头笑了笑,大步上前,道:「四喜是吧?认得我吗?」
那婢女转过头来果然是张文婉。
「九哥。」
张文婉并不诧异,喊了一声之后便鼓了鼓腮帮子,显得有些生气。
张弘范一见她这个样子便明白了,向赶来的护卫们道:「你们都下去。」
「是。」
「跟我来。」张弘范招过妹妹,一路走到了湖边的小亭,道:「你好大的胆子,陛下命你进京,你也敢逃。」
「我就想在我家里待着怎么了?不许?不许就杀了我啊!」
「喊什么,我怎会杀你?」
「谁你不敢杀?你早就不是我认得的九哥了。」
「我与十一郎说的,你都听到了?」
「怕人偷听是吧?你要是光明正大怕谁偷听?」
张弘范叹息一声,眼神深沉起来,道:「有些事你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张家好。」
「是,九哥最有本事,能与全家人作对,能让朋友抄自己的家,不姓孛儿只斤太可惜了。」
「你以为我想吗?!」
张弘范忽然提高了音量,喝道:「你以为我不想投降、从此效忠汉家王朝建功立业?是你大姐与五哥太早叛逆,太早引起了陛下的警惕。你看看史家,始终隐藏着观望之心,等唐军抵达真定府,满门投降。你再看看董家,若不是我,我们张家已经是董家的下场了,明白吗?!」张文婉愣了一下。
她看着张弘范那突然之间怒气冲冲的脸,像是吓到了,最后干脆捂着脸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你冲我吼什么啊?是你要杀五哥,我骂你两句错了吗?你冲我吼......」
张弘范闭上眼,将董家满门被抄斩时的场面从脑海中挥散出去,深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自己最近情绪不太对,不像以前那么沉稳了。
「二姐儿,别哭了。告诉九哥,你怎么会在家里的?为何不随二哥他们到燕京?」
「你要杀我就你动手......动手啊!我张文婉要是眨一下眼睛我就不是好汉。」
「别哭了,我不会杀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张家,信我。」
「我不信你!大姐写信给我了,她说姐夫大军云集,马上要取天下了,要保张家就得带着家里归顺......」
张弘范叹息摇头,道:「你是没长心眼不成?全家老小都在陛下手中,如何归顺?我与你十一哥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这么做,为的是保住父亲与全家性命。」
张文婉辩不过他,于是放声哇哇大哭。
张弘范无奈,在湖边坐下,放任张文婉哭了好一会,才吩咐人将这个没脑子的妹妹带去看管起来。
~~次日。
张弘范秘密去见了宗王兀古带一趟,待回到张府之后就一直在奋笔疾书。
直到入夜,算着已经是张弘庆与张弘道相见的时间了,他才搁下了毛笔,站在窗前沉思着,一边等待情报回来。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一仗若是真开战了,他并没有信心能胜。
事实上,以前大蒙古国碾压一切的那种霸气,在更早之前就丢了。张弘范记得很清楚的是,贺兰山之战前,他问忽必烈,为何不长驱陇西而要调头去寻李瑕决战?
当时忽必烈说的是,陇西诸城城头布置了火炮,强攻的话,损失很大,不如先灭李瑕之疲师。
而到了现在,李瑕北伐,一路上真正坚守到底的城池有哪一座?
「九郎!」
有人匆匆赶到,大步赶到了张弘范面前。「九郎,事成了!」
「什么?」
张弘范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迷茫,又问道:「什么成了?」
「十一郎已射杀了张弘道,宗王已趁机连夜偷袭唐军大营......」
「你是说张弘道已经死了?」「是,九郎妙计。」
张弘范只觉这句话有些刺耳,扶了扶额头,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夜空,喃喃道:「终于能有一场小胜了。」
天知道这一场小胜来得有多不容易,今夜是痛下心来除掉了那个叛逆的兄弟,才得以小胜一场。
「我要去见宗王。你去告诉郝公,可以准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