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已攻入了兴庆府城,将旗帜插在了城北的门楼之上,只差将城中的唐军赶尽杀绝。哈答驸马赶到戒坛院,径直撞开门冲了进去。
“快带着大汗走!城墙坍塌了,叛军杀进城了。”
在他呼喊时,一队唐军已经过去带出了昔里吉汗,倒真像是在听哈答驸马吩咐一般。
一行人匆匆赶进内城,转头一看,只见李曾伯早已筑了一道木墙,泼水结冰,还在阻挡着从北面杀进城的元兵。但估计阻挡不了多久了。“大帅,人带来了!”
李曾伯正在眺望南面的形势,等到麾下某一路将领能够突围成功了,再把昔里吉汗送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一套衣物,道:“大汗把衣服换了,准备出城吧。”“李老元帅,你要送走本汗?”“是啊,
城破了,守不住了。”
“已经守得足够久了,李老元帅是英雄。”昔里吉汗说着,拿起那套衣物,见是女子装束,问道:“李老元帅知道我的身份?”
“蒙哥的女儿,失邻公主。”李曾伯道,“女娃子不容易,扮大汗扮得很像。
我也多谢你,助我们守城
守到如今。”
失邻沉默了一下,再问道:“马上就是新年了,为什么李瑕还没有回来支援?”“我从来没有说过陛下会来。”“你守了快两个月,不就是在等他吗?”
李曾伯从南边的窗子走到北边的窗子,已看到有元军爬上了内城墙。这种情况,就算有援军也不可能再守兴庆府,除非来十万人,能把忽必烈吓走。
他这才回答失邻,道:“我在等,但陛下未必回来。我等着,为了给陛下创造战机,为了给甘肃、陕西争取兵马调动的时间。”
失邻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话太难懂了。”“听不懂便罢了,扯了胡子、换了衣裳准备逃吧。”“那你呢?”
“老夫快七十岁了,逃不动了。”
“报!”两句话的工夫,有士卒赶来禀道:“庞将军能突围,请元帅速往。”李曾伯当即下令道:“你们带这个大汗走。”
失邻却是突然冲到窗口,将手里的衣物往窗下一抛,道:“我不会穿这个。”李曾伯淡淡扫视了她一眼。
“我是蒙哥汗的后人。”失邻抬起了头,道:“我不是为了权力才当李瑕的傀儡,他答应过我,他会尊重蒙古人的习俗、善待我的牧民,允许我们在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我一直都没有丢掉黄金家族的尊严,更不会穿你们汉人的衣服。”
李曾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随你吧,反正……都未必走得脱。”失邻还想再说些什么,已被带了下去。
哈答驸马等人已经在望楼下等着了,由唐军护送着向城南赶去。
失邻会骑马,她策马走在队伍的中央,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只见那杆属于李曾伯的大旗还竖在城池的最高处,那位老迈的汉人将军不肯逃,要守到城陷的最后一刻。
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失望。
前阵子住在戒坛院的时候,她听说了一个故事,讲的是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与没藏氏在那里偷情,具
体到在哪个院子、哪间禅房、哪一尊佛的面前,她都听说了。
当时便有一些想法冒出来。
她想要复国,想要真正拥有大汗的权力,但没有实力,只能借助别人的实力。
世上最有权力的两个人,一个是忽必烈,另一个是李瑕。忽必烈是她的叔叔,可是恰恰成为了她的敌人,李瑕是她的杀父仇人,反而恰恰有可能让她汲取到实力。
“你们说,没藏氏是怎么把李元昊迷住的?”
刚刚十六岁的失邻对这样的问题很感兴趣,她甚至计划好了这辈子该怎样做,她想学会如何把李瑕迷住。
在兴庆府这一战之中,她努力帮了李曾伯,等李瑕率着大军赶到,忽必烈军中就会有很多蒙古士卒倒戈。她会帮着李瑕控制他们。
慢慢地,她会成为李瑕统治草原的工具,十年、二十年,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他,但渐渐还是能拥有实力。她甚至可以为他生几个儿子,那四十年,五十年之后,她的儿子将带着蒙哥汗的血脉重新成为草原上的力。观古主问以为世士广泛下几乎,那四十年、五十年之后,她的儿子符合看家司什的血脉里别成为早原工时
大汗…
可惜现在城都破了,李瑕没有带着大军赶回来,也许他需要更多时间。在西域见识过他的能耐,失邻相信他晚一些还是会到。
现在她要做的是建立威严,在战乱中表现得从容,让随行的蒙古王公们见识她的坚强勇敢,渐渐服从于她。
她虽然是女儿,但能比昔里吉更像个英雄……“有埋伏!”
前方忽然混乱起来,失邻勒住了战马。
她不懂打仗,本以为自己是被长生天庇佑的那一个,但此时看起来不是。~~
“陛下,九拔都回来了。”
元军大帐之中,忽必烈本在听兴庆府的战况,有士卒匆匆赶来,禀道:“九拔都已带回了伪汗以及九族白赤。”
“让张弘范进来。”
显然,比起兴庆府,忽必烈更在意的还是此事,马上便抬手止住关于兴庆府的汇报。不一会儿,张弘范大步进到营中。“臣叩见陛下,臣不负使命,已擒得伪汗!”
这般行了一礼,他又上前两步,声音压低了一些,道:“陛下,还有一桩趣事,昔里吉早已死在西域,这两年来,李瑕一直是用失邻公主来欺骗世人。”
两息工夫之后,忽必烈开口问道:“真的吗?”
“陛下可以审问那些被俘的蒙古王公。”“带进来。”
不久之后,大帐中响起一连串的惨叫。负责主审的是怯薛长安童。
他过完年才十九岁,因受忽必烈的喜爱,他十三岁就当上了怯薛长、十六岁就当上了丞相。如今已是极为成熟的一国重臣,出将入相。
“哈答驸马,你把头顶的头发也留长了,不怕长虱子吗?”“啊!”
哈答驸马惨叫着,双手想要去摸头顶却又不敢,只感到血从额头不停地流下。就在刚才,安童一把将他头顶的头发硬生生扯了下来,痛得他几乎死在这大帐中。“你们想问什么我都说啊……别再这样了,求你了……”安童又扯住了哈答的头,道:“大汗亲征了。”“别……别别别……大汗,求你饶了我吧!”
“大汗亲征,你居然还敢帮着李曾伯守城?你是以为大汗连小小的兴庆府都攻不下了?”“我没有啊!”哈答的声泪俱下,哭道:“全都是李曾伯逼我的
啊……”安童这才开始问了失邻公主之事,末了,看了忽必烈一眼,吩咐怯薛将哈答带下去。
“当众杖刑一百!”
“只打九十七下够了。”忽必烈道,“哈答,看在你与我有亲的份上,天饶你一下,地饶你一下,我饶你一下。”
“大汗!”有宗王不满道,“失火烧了草原的,都要全家处以死刑。哈答犯了
这么大的罪,怎么能只罚杖刑?还减三下……”
这边没说完,一众汉臣已齐声道:“陛下宽仁!”“陛下宽仁!”
唯有满脸血淋淋的哈答抬头看向忽必烈,已是愣在那里,泣不成声。
“★汗……求你……求你……故过我1”“大汗……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大帐里很快审下一个人,而帐外传来了哈答的痛呼之声,没多久便有人向安童禀道:“哈答驸马在汉人
手上受了太多苦,没捱过杖刑,死了。”
“可惜了。”~~
失邻被带进大帐之前,回过看了一眼,只见帐外的雪地上已铺了十多具尸体。
她低下头,努力眨着眼,让自己哭出来。再一抬头,便见到了高高在上坐在那的忽必烈。
“呜……叔叔……”
忽必烈眯了眯眼,眼角便有了深深的皱纹。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个侄女了。
“我的侄女,上次见到你,还是兄长派阿蓝答儿南下勾考,我从开平回到哈拉和林向他赔罪时吧?我记得你才这么一点高,还为我求了情。”
失邻眼泪不停往下掉,跪倒在地毯上,显得十分柔弱。她脸上粘的胡须已经扯了下来。
粘的时候很仔细,扯的时候便很疼,使她的脸现在还有些发红。“近前来,我的侄女。”忽必烈向她招了招手。失邻哭得更加厉害,缓缓走上前。
忽必烈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道:“可怜的孩子。”“叔叔,呜呜,我终于逃回来了……”失邻哭着,耳畔忽然响起了低沉而又可怕的声音。
“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孩子。”失邻一愣,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坠冰窟。仅仅见一面,她已经被忽必烈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