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一过便是丙寅虎年。
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七年,不知不觉中,赵椹登基已到了第七个年头。
正月初五依旧天寒地冻,宫城慈宁殿中却是暖意正融。
“局势看似对李逆有利,实则恰恰相反。”
全玖正襟危坐,给谢道清指点着局势,倒也有模有样。
她面前铺着一张锦绣缝制的十分漂亮的地图,一手拢着袖子,一手指点着。
“李逆刚刚攻破了西塞山,在这里。就在他北边,河南招抚使夏贵已经率兵南下,支援黄州,并在九江阻截太后再看东边,江东安抚使马光祖已率重兵封堵了李逆东进的道路,还有淮东制置使李庭芝现已派兵增援临安而就在李逆南边,荆湖南路制置使高达、江西防御使黄万石亦布置妥当”
谢道清听了,只觉大宋兵将还是很多的,问道:“这般加起来,得有多少兵力?”
“回太后,有三十余万兵力。”
谢道清惊愣道:“大宋既有如此多雄兵,为何李逆区区数万人马能打得出这般阵仗?”
全玖想了想,回答道:“不过是防线有了漏洞,被他插了进来。”
“那为何还不能将他平定了?”
“太后莫急,之前各方大军调动需要时日,且首先要保证临安的稳当。”全玖点了点地图,表现宋军多是往东面调动。
“对,对。”谢道清深以为然,道:“保证临安的稳当是最重要的。”
“现今兵力已调动妥善,然各方兵马无统一调度,恐为李逆各个击破或存了懈怠之心……”
全玖开始劝说谢道清支持御驾亲征。
她原本对打仗一窍不通,在决定抗击李逆之后才开始了解战事,短时间之内也摸清了形势。
于是豁然开朗,她发现李逆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若贾似道愿意出征,这一战有很大把握能赢。
全玖太想要看到她的丈夫击败李逆了。
世间不会出现一个那般出色的人能开国称帝,只有她嫁的那个人才是皇帝。
但好不容易说服了赵谌,贾似道却似乎有些犹豫。
全玖不会放弃,决定逼一逼贾似道。
放眼整个大宋朝堂,如今战意最坚决的只怕就是这一个女子。
“终于,有志者事竞成,在她灼灼的目光下,谢道清脸色迷煳地点了点头,道:k那老身便劝官家与贾平章公亲征?”
又说服了一个重要人物,全玖自觉离事成近了一步。
回到慈元殿之后,她招过曹喜,吩咐道:“联络我大哥,让他造出坚决平叛的声势。”
“奴婢明白。”
很快,临安的街头巷尾便有主战的言论响了起来。
“听说了吗?贾似道愿效仿寇潍,劝官家亲征叛逆。”
“可算硬气了一回。”
随着这些流言,一封封书信很快也传递到了各地。
正月十三,和州。
“将军,马相公来信了。”
张世杰一听,便知这马相公指的是江东安抚使马光祖。
马光祖还兼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兼节制和州军、无为军、安庆军,乃是主政整个江南东路军政大权的重臣。
如今李逆的叛军一路顺江东进,与江南东路之间虽还隔着一个江南西路,但马光祖已然全力备战,做好了应对叛军的准备。
张世杰任和州防御使,驻守的是建康府的上游门户,在马光祖的调度下,亦有决心迎战李逆。
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岁末,朝廷已派了使节陈宜中与李逆和谈。
后续听说叛军包围黄州、攻破了西塞山,张世杰不免忿郁,认为这朝廷太过窝囊了。
当时他私下里便骂了许多句。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
宋军不是不能打仗,只是之前还没做好准备便被李逆偷袭了,现在准备好了却要求和,让地方上的武将如何能接受?
好在,此时张世杰摊开马光祖的来信,终于看到了好消息。
“太好了!”
张世杰一遍看过,又看了一遍。
依着马光祖信上之意,临安风向,不仅不会再求和,官家还会御驾亲征。
当然,这还只是风声,事先提醒张世杰这样的心腹大将做好准备而已,信末还提醒他不必声张。
在李逆自称秦王之后这两年来,大宋君臣忍气吞声,如今这口窝囊气总该要出了。
像张世杰这般振奋起来的人还有很多。
在淮东、淮西、江东、江西、湖南、湖北,很多地方将士都是近来才得知有叛军攻破了鄂州,皆愿平叛以保社稷安定。
很多士绅百姓消息并不快,同样近来才得知有藩镇叛乱了,开始纷纷唾骂李逆背主。
不管是抗外寇也好、抗内敌也罢,大宋从来不乏主战派。只是主战派这些年已被打压得太狠,终于在有心人的号召下再次形成了声势。
相比叛军,大宋确实是个庞然大物。
经过了战事之初,这个庞然大物渐渐反应了过来。
就在正月十五,大宋安庆军都统刘师勇率部支援黄州,且在意识到叛军兵力并不充足之后,突破了叛军的包围,进入黄州。
黄州城中军民士气大振。
不得不说,李逆势不可挡的攻势已开始被遏制住了……
而在临安宫城,全玖已感受到她坚决主战所带来的转变。
她觉得李逆就像是一柄力道将尽的剑,轻易就能被握住。
不断送来的信报给了她愈发强大的信心,她面对赵谌时的气场也愈发强大。
“官家不必再犹豫了,该下召亲征李逆了。”
赵椹低下眼睛,不敢看全玖,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全玖看着自己畏畏缩缩又猥猥琐琐的丈夫,感到了窒息。
她只要他振作一次,振作一次灭掉李瑕,她的丈夫就还是大宋天子,她就还能透得过气来。
“那个·”
赵谌犹犹豫豫,嘴里含含煳煳,最后还是道:“使节已经去……去鄂州了。”
“什么使节?”全玖讶道,“陈宜中?”
“文及翁加礼部尚书,去……去了……已经乘船走了……”
全玖呆愣了一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颤了一下,问道:“怎么可能?如此重事我为何一点风声没有得到。”
“师相前几日便处置妥当了。”赵襻似乎很高兴还安慰全玖道:“已经都处置妥当了。”
“怎敢?如此国事,他一介外臣怎敢擅作主张?!”全玖大怒,盯着赵襻问道:“官家你答应的?刀。”
赵谌骇了一下,忙道:“太……太太后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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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赵裎偷偷抬起眼,看到全玖的裙摆像潮水一般从御阶上退了下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来。
“敢再逼朕,毒死你个凶女人。”
走回寝宫,伸手一推,一面屏风被推倒在地。
全玖闭上眼,想到的是李瑕让曹喜带回来的那些话。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赵宋皇后什么都不是,不配上桌玩。”
她不信、不甘,拼了命地想要给李瑕一巴掌,告诉他“你错了,敢拒绝我,看我把你踩在脚下。”
但事实证明,李瑕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合作,就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心中的失落感涌上来,全玖只觉头晕得厉害,抚着额忿忿骂了一句。
“三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一队船只由运河而上,行过建康府、和州……
和州码头上,张世杰特意沐浴过,换上了一身鲜亮的盔甲,来迎接朝廷来的使节。
他以为朝廷是派人来宣读御驾亲征之事。
然而,等文及翁下了船,开口才说了两句话,张世杰便如僵住了一般。
“末将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的?”文及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莫只看着眼前的战事,要看大局,如今蒙元布兵于襄阳,虎视眈眈,岂可与叛军战于长江?”
张世杰正要答应,文及翁摆了摆手,又开始问。
“战事若持续下去,便是能胜,何时能胜?春耕在即,若耽误了春耕,百姓何以为继?再者,一场大战所耗几何?而岁赐不过几何?”
张世杰口拙,根本无法与文及翁辩驳,到最后只能悲道:“末将一身甲胄未沾血腥,而宗室社稷受此奇耻大辱,末将……”
“张将军,不可妄自菲薄。”文及翁安慰道:“待时机成熟,张将军之锋刃必染敌寇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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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张世杰望着那大船驶进长江天际,心中忽有所感。
如今事有可为,朝廷不敢坚决一战,待到无力挽回之时,他这一身鲜亮的盔甲也